生死一念
桥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一个个小点汇成一条线,不知要通向何处,可曾有一处屋内的灯光在为其亮着,等其停下扫射。四周是高楼林立的大厦,炫彩的灯光闪耀着,好像可以穿透每个孤独者的内心。
这是个发达的一线城市,有无数的人,无数的灯,无数的风景和欲望,还有深夜里埋藏在心底的最深的呐喊。这座城市很美,尤其是夜景,就像是纸上的童话世界被打印出来安放在地上,给眼睛的一场盛宴。这座城市很孤独,它就那样矗立着,不曾为谁掉过一滴眼泪,再热的心也填不满它的空档。这座城市也很拥挤,拥挤到容不下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
临近年关,每个人的心上都像是上了发条,急匆匆的想靠岸,谁会侧目注意到桥边的人影。在这寒冷的冬夜里,有一个女子站在桥上,此女子背影拖拉,上身着一个中长款墨绿色羽绒服,下身穿着一个黑色的保暖裤,脚上裹着一双有些发旧的酒红色长毛方口平底鞋,整个搭配显得身形臃肿,色调也着实有些烧眼。一头乌黑的长发被随意卷在脑后,任风吹拂,碎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两侧乱舞。
拨开乱发,下面是一张绝美撩人的脸,弯曲有度的轮廓上嵌着精致过度的五官。标准的瓜子脸是按拟定的比例切割出来的,浓眉如黛镌刻额头,像晕染开来的墨黑色远山映在天空,和天空互成背景,相互依偎。月牙的眼睛如钻石般深邃闪耀,比星空还要灿烂多姿,比湖水还要宁静致远,长长的睫毛如水帘般扑闪着水珠,与眼睛互耀着晶莹光芒,只是此刻它们全都失去了光辉,空洞的望向远方,犹如一个短的时光隧道,首端和末端是镜子两面一模一样,进来是什么出去还是什么,空空无一物,什么都没能在眼中停留。任何人的目光只及这三处,就可以确定此人是百分之百的美女了,三处成美女者,可见不是一般的漂亮,此美女就是路千尘。
路千尘有着秀美如玉的高鼻,鼻尖上可以让起芭蕾旋转。唇似诱人的红桃,只是现在没有了诱人的颜色,有点干裂无色,像是长过裂口的坏桃丢在那里,整张脸惨白无色,神情疲惫得像是在洗衣机里干洗过,整个人也像烘干了一样没有水分,立在桥上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她这样绝美面容却按在这样的臃肿肥胖身材上,再附以这烧人不着调的搭配,真是暴殄天物,太过奢侈浪费了,低配身材搭高配颜值可惜了。
路千尘此刻怀里抱着她两岁的小儿子——方以乐,手里牵着她四岁的大儿子——方以安。两个孩子很安静的呆在那里,不吵也不闹,生怕打扰到千尘。路千尘收了远处的视线,把目光移到桥下,桥下是镜子般不会老去起皱纹的江水。不知道这水到底有多深,会不会瞬间淹没她们母子,让她们毫无痛苦的离去,不带一点忧伤和挣扎。路千尘这样想着,不自觉的又上前了一步。
不需要彷徨,也不需要犹豫,只需一闭眼,一抬脚就什么都结束了,再也没有烦恼和痛苦。一切会来的那么痛快和轻松,甚至都不需要咬牙,就可以结束这一切遥远黑暗和无助挣扎,到一个无知无觉的世界当中去。路千尘太累了,在别人的泥潭中越挣扎越下陷,现在都埋到嘴部了,人生无法呼吸了,路千尘只想着快点解脱,选择了自以为简单的快乐捷径。
路千尘魔怔一样,带着两个孩子一步步往桥护栏里走,通向她的解脱之道。突然,大儿子方以安松开她的手,快跑一步挡在她面前,仰起满是稚嫩的脸说道:”妈妈,我走在前面吧,前面风大,我能帮你和弟弟挡风。“一句话如电闪雷鸣般穿过路千尘的五脏六腑,她瞬间恢复意识清醒过来,她这是在干什么,疯了吗?自己要去干什么?还要对孩子做什么?她惊出一身冷汗,被自己要去的方向和一时的想法吓得慌了神。自己怎么能有这种可怕念头呢,就算日子再怎么艰难,天空再怎么黑暗,也不能生出伤害孩子的念头呀。
路千尘之前每每看到这种伤害孩子的新闻,都要难过很久,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被原谅,惟有伤害孩子的行为是绝对不能在人类历史上被允许。不管大人经历什么,都不能把伤痛赠与孩子,这是为人的基本底线,更何况她还是个母亲,再怎么绝望也不能走到人与兽的边缘。路千尘慌忙收了脚步,牵起以安的手,调转方向往桥头走去。”安安,饿了吗?妈妈带你和弟弟去吃好吃的。“以安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噢,去吃好吃的了,妈妈最棒了。“小儿子方以乐也跟着拍起手来。”好吃的,妈妈棒。“
以乐虽然过了两岁,什么都能听明白,但开口晚,到现在也只是能说些简短的语句。不像哥哥以安伶牙俐齿,不到一岁就什么都会说了,虽然现在才四岁,但智商颇高,尤其是情商,比一般大人都要高,简直是成了精的人。不知道他们两个知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最好全忘掉,不要留下任何阴影才好,路千尘边走边祈祷,为自己刚才的愚蠢行为后悔惭愧。
”妈妈,我走不动了,可以歇歇再走吗?“以安可怜的眼神里露出祈求的神情,他就是这样,想要什么从来都是拐弯说出来,让千尘自愿为他的想法埋单。千尘不得不弯下腰,用另一只手抱起以安,给他们安睡休息的地方。孩子是真累了,两个小家伙跟着她漫无目的晃了一整天,能不累吗?都是她这个做妈妈的不好,只顾自己伤心绝望,完全忘记了孩子的存在和需求。自己真是一个不称职的妈妈,千尘不断埋怨着自己,泪水充满了眼睛,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路千尘抱着两个孩子下了桥头,在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看着车水马龙如海水般涌向四周,她却没有熟悉的方向。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放眼看去,眼前连成一片的黑,完全看不到任何透下来的光亮,她的人生进入黑暗的冰河时期,离未来遥遥无期。千尘口袋里只有几百块钱,晚上吃什么,住在哪里?一个个现实的生存问题再次把她逼近了死胡同。她这是怎么了?怎么把自己活成了这副模样,好歹自己也是名牌院校毕业的高材学,做过光鲜亮丽的主持人。怎么就从风风火火、潇潇洒洒的女中豪杰,变成了如今这副可伶得让人厌恶的模样。生活到底加进了什么快速膨胀剂,爆炸成这样,生生把一个鲜活有生命力的女强人炸成了行尸,守着一堆腐烂过活。
身体越来越重,就像包裹着重重的壳,两个孩子加起来有六十多斤重,全部贴在胸前,两个胳膊快要被勒断了。可千尘不能松手,怀里抱着的是她最珍贵的宝贝,是她这五年来唯一不后悔的所留,也是她现在仅有的一切。哪怕她现在是只笨重的蜗牛,也要一步一步带着她的两个宝贝一直一直朝前走,不回头。
步伐越来越慢,汗水越来越多,步子越来越沉重,后背顶着千斤的思想和数以万计的忧虑,每一步都是千斤顶提起放下,像极了来时的路,每一步都艰难沉重不能自负。千尘坚定地看着脚下,用尽力气一步一个过去,迈着她的人生路。千尘的过去犹如一部被翻出来的旧电影,在时间缝隙中慢慢回放,一个帧节接着一个帧节,画面轻揉流出,那真是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