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斜照时

　　杏花别院传来消息，霍君华去了。

　　今日下午凌不疑就赶过去了，能为霍君华吊到这时是她决定的。

　　本想着等尘埃落定在放弃她的命，只是现在不想了。

　　垃圾就得快点处理，放在那里多让人心里难受啊。

　　好吧，她承认掺了私情，只要想到剧里裕昌因为凌家之事被牵连流放漠北，就连汝阳王妃也受此牵连，她就恨那，咬牙切齿的恨。

　　杏花别院

　　跪在霍君华身边，凌不疑早已麻木哭不出来了，他该庆幸的，至少姑母死前霍家大仇得报，他亲手了结了凌益三兄弟，大仇得报，开心才是。

　　可他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前半生他只有一个目标报仇报仇，他为仇恨而活，为报仇付出了一切。如今支撑他的信念彻底结束了，凌不疑不知自己的人生接下来往哪走。

　　如今，就在刚刚姑母也死了，与他相依为命的姑母就这么走了？

　　凌不疑不敢相信，怀中的人已经不在了。

　　姑母弥留之际抓着他的衣襟，断断续续好半天，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姑母走的时候，手在半空似乎要抓，最后还是落下了。

　　凌不疑在崔侯的哭声里，为霍君华闭上双眸。

　　将人放回床上平躺，凌不疑不知该去何处。

　　天下之大，从即刻起，他再没有家了。

　　天下之广，可这在世上他只有孤身一人。

　　余光扫到角落里的红宝石，这是文皎月送的杏枝花蕊。

　　文皎月，明月何皎皎。

　　不，他似乎错过什么？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她说名字源于卓文君的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对，为什么文皎月能准确猜出他的身份。什么叫做一开始便知道。

　　不，不对，她姓文，她能是孤城案哪位将士孩子？

　　可她比自己小好几岁，那么小她一个人是怎么可能跑回都城。

　　不可能无论天灾人祸她一个幼女怎能逃过？

　　不是的，自幼时相伴她便无父无母，裕昌郡主也是。

　　汝阳王府，汝阳王府，到底是谁？

　　凌不疑脑中混沌一片，所有问题跳了出来。

　　按照路线那人明明不是在青州就是兖州。

　　嗡的一下，突然所有都有了头绪。

　　文皎月省亲便在胶东。

　　当年那么小的狗洞，成年人又或者是男子钻不出去。

　　她很少提起双亲兄弟，或许也是死在其中的，只是不起眼罢了。

　　这样说起来一切就通了。

　　为什么自己与凌氏不合多年，唯有她始终如一不曾抱怨。

　　为何她会知道自己身份，更对自己的行动了如指掌，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扶太子上位，自己需要报仇所以三皇子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她给了自己报答长秋宫的机会，也算还了宣皇后抚育之恩。

　　所以，她什么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的苦，知道自己的难熬，难怪这些年唯一能安抚自己的只有她。

　　凌不疑不知不觉竟到了汝阳王府。

　　幼年随她来过做客，一晃多年，凌不疑真不知道自己今日是如何过来的。

　　如今早已夜深人静，他手里无意识攥紧红宝石，哪怕攥出鲜血也未放松。

　　月影轩内

　　文皎月抚琴的手一顿，独属于阮的琴声戛然而止。

　　“你来了”她不急不徐优雅用丝帕擦手，而后为自己双手涂上润肤香膏。

　　凌不疑的身影从黑暗中走来。

　　“看来你已知道。”文皎月不慌不忙慢慢搓着手，加快血液循环，更快吸收。

　　“你就是孤城里另一个逃出生天的人”凌不疑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他看着文皎月又不敢正视她的脸，只敢看着她的衣衫脖颈。

　　“所以呢，凌不疑想要说什么？”她将手帕叠成豆腐块，置于原位，“或者说凌将军想要问什么？”

　　“你…，为何…从不与我说，明明…”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有那么多次机会，为何从来都不曾告诉他，她明明知道自己是谁，她明明什么都知道。

　　凌不疑说不下去，准确说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没有立场去质疑文皎月。

　　文皎月起身走近凌不疑“凌不疑，我二兄的骨头好用吗？”

　　凌不疑猛然抬头，在他惊疑不定中，相互对视。

　　文皎月眼里的无波无澜彻底刺伤了他的心。

　　“皎月，你听我说”

　　“说什么？”文皎月面上太平静了，就像平日里的她。

　　“说你姑母霍君华，随意在地上拾了块腿骨做干粮，路上还用它引走了饿狼。”

　　“不是，当时孤城烽火连天，死伤无数。”

　　“所以，我二兄，三兄就该死吗？”她右臂平直指向侧方，目不转睛盯着凌不疑。

　　她说越激动，声音慢慢加重。

　　“你弟弟凌不疑活该死，可我的兄长不该为着他陪葬，更不该因为他，因为你姑母霍君华，死无葬身之地。”

　　“霍无伤，我叔叔阿父的人头好看吗？我二兄，三兄人骨踩起来很硌人吗？”

　　“霍无伤，我阿父阿母你可记得。”

　　她慢慢收回情绪，声音也不像刚刚那般掷地有声。

　　“霍无伤，我告诉你，你们霍家灭门是咎由自取，别在我充什么劳什子大个！”

　　她冷笑一声“呵，但凡你，你姑母有点良心，就该知道我谁，知道我是谁的孩儿。”

　　“说白了，你们就是群自命不凡，眼高手低，冷心冷肺，自私自利的蠢货。”

　　到这步，自是什么重话说什么，情义不情义的早就不重要了。

　　“连我是谁的孩子都不知道？”她凭空点了点凌不疑，讥讽嘲笑展露无遗

　　“但凡你看得起点当年其他将领，而不是一股脑只想着你父多么多么厉害，你也该早就知道我是谁。”

　　“说白了，你，你们都一样，看不起我们一家，看不起任何同甘共苦的将士，所以当年的凌不疑可以抢我一个发着高热三两岁女童的糖果。”

　　“可以，任由性子，说踩断就踩断我三兄做了多日的风车。可以任由当年的凌不疑与他阿母霍君华，坑骗我二兄在外找了我一天一夜，竟丝毫没有悔痛，还在那笑我二兄傻。霍无伤当时你在做什么？你在不远处默默看着。”

　　“霍无伤，当时二兄尚不足十岁，你们差不了多少，你竟这么狠心冷眼旁观，你们霍家人就这么恶劣至极。”

　　“霍无伤我告诉你，我是跟你有同样仇敌，但我跟你永远都不是一条路上的。”

　　今日，她还收着没彻底发作，因为她二兄三兄傅母以及原身的死都与霍君华脱不了干系，甚至她阿母，那位如今早无人记得曾经惊艳世人的女将许翎慧之死也有关。

　　是霍君华将人引到了他们家暂居府邸，更是将府邸结构告知清晰，只为给她与凌不疑拖延时间，只不过她没想到，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捎带走了她的亲子，只留下个侄子给她。

　　哈哈，还真是报应不爽！

　　霍君华和凌不疑是踏着他们一家，是踏着汝阳王府满门血肉逃出生天。

　　“不是这样的”凌不疑疯狂摇着头，他在逃避。

　　“怎么不是这样的”文皎月一声吼，正巧天上砸下一道白光，闪电突的照亮了她的脸，只一瞬，为这一瞬就够震撼人心。

　　至少凌不疑安静了，就这样看着他，眼眶通红，眸中微有水光涟漪。

　　“因为你，因为你们霍家我成了没爹娘的孤儿，我和蔷儿都一样，就是因为你们霍家与文帝，我大母中年丧子，我眼睁睁看着我的生母被斩去手脚，活活连续痛死。”

　　“我的傅母被剜去双乳，割耳削鼻”她几度哽咽说不下去。

　　“我两个哥哥都成了你们霍家的牺牲品，你姑母霍君华，将追兵引去我两位兄长的藏身之处，害他们活生生被人抽筋拨皮拆骨。”每每想起那一地啃完了的孩童白骨。

　　她就是满心的揪着疼，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划过脸颊无声无息，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