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运萍对于自己弟弟瞒着她又把读书名额给了自己这件事气得掉眼泪。

　　那天她如前一天说好的早早就去了革委会，偏偏李主任姗姗来迟，还没等她问话就说，“能上大学，能上大学”，不等她细问就赶着她走。她就是被喜悦冲昏了头才没看见李主任心虚的目光和语焉不详的话，乐着跑去找弟弟也没找到，杨主任说他早早就喂完猪，可能去割草去了。等到后来再见到小辉，小孩儿已经掩饰好了情绪，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半点儿都没流露出来。要不是仗着直觉和迟迟未受到通知书，她可能差点就被完全瞒过去了——

　　“宋运辉！”

　　话还没说话口眼里就一直哗啦哗啦地掉。宋运萍向来好强，还要给弟弟当榜样，不管发生什么受什么委屈都能很淡然的样子，宋运辉哪里见过姐姐哭成这副模样的，立刻就慌了。

　　“我、我那天回去睡不着想了好久，我觉得我可以说服李主任，所以第二天天没亮就去他家找他了。他说可以有一个人上大学，我就想着自己还小，就写了放弃申请书。”宋运辉结结巴巴地解释着，一边还小心观察着宋运萍的神色，“姐，没什么，真的。”

　　可宋运萍还不了解自己的弟弟吗？读书一直是他喜欢的事，结果读高中的时候他把名额让给了她，现在又再一次委屈了自己。她一边恼自己弟弟不拿前程当回事，一边也埋怨世事不公。眼泪还是没止住地掉。

　　宋运辉看姐姐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看着看着自己开始跟着酸鼻子了。

　　等宋运萍觉得自己哭得差不多想开始教训弟弟的时候，一抬眼发现自己的弟弟也哭成了小花猫。

　　去上大学那天宋运辉打定了主意要送姐姐到大学，宋运萍原本觉得不用，但爸妈对女儿孤身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不放心，在这件事上都站了小辉，她也只好妥协。

　　他们乘绿皮火车，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一直在倒退，到后来出现越来越繁华的景象，眼里都是艳羡，宋运辉更甚之。

　　到了大学以后宋运辉帮忙把行李挑到了宿舍楼下，看着那么多来来往往的女孩子宋运辉不禁红了脸，匆匆交代说自己到远点的地方等她便跑开了。宋运萍乐得笑弯腰，真是个傻弟弟啊。宋运萍本来打算带着弟弟在学校里逛一逛的，但小孩儿怎么说都不肯，非急着走，似乎在大学里待着会让他呼吸不畅似的。

　　“姐你也是第一天来学校，你都不熟怎么带我逛呢？再说我要赶早点的火车回去，我怕爸妈担心。”

　　宋运辉没说出口的是，他还要考大学，他要亲自看看大学是什么模样的，亲自体验大学的生活，而不是走马观花地看一圈，然后就此放弃理想。

　　“尝给家里寄信！”宋运辉裹着几个馒头在校门挥别了姐姐，走得远些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大声喊，“不要随便谈恋爱！”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搞得宋运萍有些不好意思。眼看着弟弟说完这话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一溜烟地就跑远了，气得直乐，感觉转身回宿舍以免自己再丢人，心里却想着下次见到他得敲他脑袋。过年的时候宋运萍没有回去。一是想着学业刚开始没多久来回奔波辛苦，二是觉得来回路费难解决，思来想去给家里写了封信，大致讲由于学业近况不便回去，只字不提钱的事，附带还有一叠人民日报。

　　读大学后第二次给家里写信的时候，小辉的回信就拜托她多讲讲人民日报上的新闻，说他经过李主任的事后意识到了解国家政策是多么重要的事。宋运萍便每天都买一份人民日报，屯一段时间往家里寄信时一并捎上。一来二去邮局的工作人员都认得她了，私下都称她作“那个寄人民日报的女学生”。不过宋运萍不知晓这些，每一次在打包报纸的时候她都会想到弟弟在烈日下翻阅报纸的模样，这么一大叠报纸，读起来大概也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宋运萍模模糊糊地想，如果现在读大学的是小辉，他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最起码人民日报每天都能看到新的。夏天的时候恢复高考的第二次考试开始了。

　　宋运萍留在学校焦急地等待，收到的来信上大意是：虽然不如去年那样考了状元，但依然上了分数线，只是县革委还是没有松口，仍然读不了大学。

　　宋运萍看着那封信静默了很久，后来伏在桌面上哭了一下午。

　　冬天坐火车回家的时候一下车就看见宋运辉等在那儿。

　　小孩儿似乎比以前更瘦了，原本就瘦得可怜，现在都快皮包骨了。

　　“姐！”宋运辉看见宋运萍，一脸开心地小着跑过去，然后很顺手就接过她手里提的东西，“带了什么回来啊，怎么那么沉？”

　　“你的辅导书！你之前不是说你英语不好吗？我专门去挑的，很好用的。”

　　“你哪来那么多钱买书？不会省着没吃饭吧？”

　　“我剪了我的辫子。”宋运萍甩甩头，“十二块五毛三。”元宵都没到宋运萍就回学校了，没过多久她收到弟弟的来信，说家里的帽子摘了。

　　摘帽子的事她回家前已有所了解，无奈她政治敏感度不高，身边又没有可以解惑的人，她只能在信里多提一句，多关注人民日报。只是这帽子如何摘掉的，她一点都没帮上忙。回家的时候问过小辉，他说他已经写好了申请书，就等年后去申请，从此他们宋家就能抬头挺胸做人了。

　　只是她不知道这件事又经历了多少波折，只是看到信上弟弟娟秀的字迹写着是托一个雷姓退役军人的福。她想着弟弟没写为什么可能是不便表达，便没多问，只叮嘱他要好好感谢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