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觉得自己白活了将近五十年，情商还是太低。居然因为乎德要追她，就乱成了一团。为什么要问他呢，装糊涂不行么？挑明了以后他反而更没忌惮了，听听他那猖狂的笑声！

　　还有自己说的那叫什么话！什么不能早恋啊，什么必须找个同民族的啊，跟他说这些废话作什么？就直接让他离自己远点不就行了。用眼神就能表达出“没事请勿靠近”的态度，干嘛要说那么多废话。难道自己穿回了18岁，连智商也下降了么？

　　安静只顾着自我批判，妈妈问她话就敷衍着说了句吃过了，说自己吃多了有点困，想先睡了。

　　等她洗漱后钻进被窝，静下心来，又想起一件事。他为什么要承认在追求自己？因为喜欢？喜欢自己什么？两人坐同桌也就三个来月的时间，双方的交流也仅限于下课后她帮他补课，除了学习，他们很少聊别的话题。虽然后来自己也对这个男生，产生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情感，但那种隐秘的情感很快也就无疾而终了。如果不是自己重新又穿回来了，如果不是他忽然又出现了，早把这高中时代的单相思，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他的情感又源自何时、何处呢？认识才三个月，却有两年多时间根本就没再见过面，他怎么可能忽然之间就觉得喜欢上自己，就要追求自己了呢？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啊。

　　或者，他根本没有喜欢自己呢。那就更奇怪了，不喜欢为什么要追呢？安静更糊涂了。

　　安静决定不再想了，明天如果他再出现，就采取缓兵之计。不管他到底怎么回事，先晾一段时间再说，到时候是萝卜是泥，就一清二楚了。何况她现在哪有时间和精力呢，她要高考，得确保自己考到原来的学校去。再说了，她有老公有孩子，从心理上来说，就觉得这个事很荒唐。

　　临上课时，付老师匆匆走进班里，叫上大董和安静，还有另外三个人，现在就跟他去一趟办公室。这节是英语课，他跟刘老师作个手势，算是打过招呼了。五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面面相觑着，一起随付老师走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除了老师们的书桌，还有一张长条会议桌，付老师招呼他们几个去那儿坐下，又从自己桌上拿来五份卷子，发给每个人，让他们在四十分钟内做完。不能互相借鉴，也不许讨论商量。说完他就出去了，剩下五人互相看了看，就都开始低头答起题来。

　　安静想起来，这应该是那次省里选拔数学尖子生，保送大学的活动。他们市有二十个名额，先是从班级里，再到学校，再到市里，逐层进行筛选，特别优秀的也可以直接推荐到市里。到了省里还会再筛下来一波，择优留下的，就保送上本省一所重点大学。据说，这是旨在培养本省人才，确保人才不外流的一项教育机制。

　　安静回想起来，她毕业后分配的工作没有着落，后来才去的BJ。因为出省要交四千块钱的人才流失费，让家里人犯愁了很久，这在九几年可是一笔金额挺大的钱。后来还是爸爸从单位借的，她参加工作后一年多后，全家才还清这笔借款。

　　安静记得，那次是班长和另外一个女生赵惠云被学校选上了，后来去省里的时候，班长大董又被筛下来了。赵惠云则被保送进了大学，她毕业后的情况就不清楚了。

　　安静低头看着卷子，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她并不急于作答，只是一边写着一边留心记下考题的类型。大董就坐在她旁边，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看安静老神在在，一副不着急不着慌的模样，就轻轻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

　　付老师已经提前告诉他这件事了，他知道这次是要保送大学，看安静那样磨蹭，忍不住提醒她快点写。他知道自己的竞争对手是赵惠云，她是数学课代表，成绩一直以来就没下过前两名。安静最近一次数学虽然考了个满分，但他认为那只是偶尔发挥的好罢了，数学这门学科，基础实在太重要了。

　　大董的家庭条件并不优越，他很想要这个保送名额。能提前锁定上大学的指标，对他来说，意味着人生目标提前就规划好了。他跟班里大多数同学不一样，他们考不上大学还可以复读，不想复读还可以上班。他如果考不上大学，就只能回牧区去放牛，他连去工厂接班这条退路都没有的。

　　安静知道他的好意，赶紧低下头作出加快答题速度的架势。她看了整篇卷子，知道自己绝大部分考题都能答出来，也有两三道需要仔细思考思考的。这次考试题型属于拔高类的，难度比较大，甚至应该比高考题还要更难一些。安静心想，这个保送就是要在学生里拔尖啊，要是有这个成绩，直接高考都可以吧。

　　不过在那个年代，上大学就像过独木桥，没参加高考之前，谁敢确保自己就能上一所理想中的院校呢。能被提前保送到省里这所重点大学，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是梦寐以求的吧了。

　　答完题回到班里，已经有好事的同学开始追问：刚才付老师叫你们干嘛去了？

　　虽然付老师并没嘱咐他们，但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好像共守着一个秘密似的。几个人之间，既是竞争的关系，又是同谋者一般。

　　下课后卜青莹过来找安静，约她一起出去买瓶汽水喝。安静跟她往外走的时，路过刘慧慧的座位，她就叫住安静：“静儿，你干嘛去，我找你有点事。”

　　安静问她什么事，她又犹豫着不说了，支吾了两下就说放学再说吧。安静看她这样，也没多问，跟她摆了摆手，就出门了。刘慧慧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同桌，杨雅楠把嘴贴到她耳朵边小声说：“你看看，你咋没问呐？我就说她肯定会告诉你你，你倒是问问嘛。”

　　刘慧慧扭过头，也很认真地小声说道：“她不是有事要出去嘛，我跟她说了，放学时问她嘛！你放心，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不说我就是小狗！”

　　两个人煞有介事地伸出小拇手指，勾在一起晃了晃，杨雅楠又让刘慧慧保证必须要告诉她，这才作罢。

　　买完汽水，卜青莹和安静两个人就边喝，边围学校操场遛着弯，都没急着回教室。

　　卜青莹比安静略高了快一头，她一米七五的个头，身材又非常修长，站在女生里给人鹤立鸡群的感觉。不过安静家里有一个一米七八的妹妹，也就不觉得卜青莹比自己高，至少在心理上，她觉得自己和卜青莹个头差不多高。这或者是一种心理暗示，在家她就经常跟安然说，自己和她差不多高，安然不愿废口舌去反驳她，随她去保持那良好的自我感觉。

　　“安静，最近你有遇到什么事吗？”卜青莹像是很随意地问了一句，这话没头没脑的，让安静不知道怎么回复她。

　　“就是，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我觉得你肯定能考上大学，你别不信，我这话不像你说的，你是为了鼓励我，我呢，我是真心相信你能上大学的。”

　　安静觉得很贴心，她知道自己能考上，那是因为她早知道结果，如果没有意外她当然是要考上大学的。但是当年她哪可能有这种自信，那会儿她可是相当的不自信。爸爸说咱家就是普通工人家，仨孩子谁能考上大学，砸锅卖铁也供，考不上也不可能花钱复读的。当时她曾经有认真地考虑，如果考不上大学，她应该做什么工作。那会儿她想自己开一个裁缝铺，她喜欢画画，觉得自己能往服装设计方面发现。如果不是她临场发挥好，能不能上大学，还真是不好说。

　　可卜青莹现在这么真诚地，这么笃定地，相信她能考上大学。

　　“你这么相信我啊，那我一定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不辜负你的信任呢。”安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嗯，那你这段时间要再加把劲儿啦。”卜青莹接着说道，她见安静喝完了汽水，就说回去吧，抓紧时间学习。

　　安静对她这个举动有些困惑，卜青莹是不是也想问她今天的事呢？可她一句也没提。其实如果她早问，安静会实话实说的，她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这次保送本来就是择优拔尖的，难度系数不低于高考。同学们知道了又怎样，这并不是谁想参加就能参加的啊。

　　放学路上，刘慧慧果然问起这件事，安静就如实告诉她了。刘慧慧一听，就说：“哎，就是让我去考，我肯定考不上。”

　　安静笑着说：“我也一样，考不上啦，我去凑数的。不过我看那卷子上的有几处考点，咱还真得找点这类的题型做一下。”

　　“静儿，你真好！我要是今年能考上大学，那肯定是你的功劳。”刘慧慧开心地说道。

　　不出意外地，安静又在铁路边的小道上，看见了乎德。他仍然坐在自己的自行车上，百无聊赖地颠着腿，忽然看见安静，就站直了身子。

　　安静骑着车子从他身上过去没有停，乎德一见也跨上自行车，追上她并行骑着。

　　“嗨～下来走一会行不行啊，我在这儿等你半天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过来拉安静的车把，安静被他这么一拉，车子晃着就左右扭了起来。她怕摔了，就赶紧捏住车把，从车子上下来。

　　“你干什么啊，多危险！摔了算谁的啊”安静气恼地说道。

　　“算我的，算我的”，乎德一步从车子上跨下来，笑呵呵地说着。他单手扶着自己的车把，另一只手仍然抓着安静的车把，推着两辆自行车慢慢走着。

　　安静也只好放慢了速度，本不想搭理他，想了想还是说道：“乎德，我马上高考了，不管你有什么事，咱能不能等一等，以后再说？”

　　乎德略微皱了下眉毛，又恢复了微笑，他说：“我没什么事，事儿昨天都说清楚了，我就是每天看看你，不耽误你学习。”

　　安静停下脚步，正色说道：“但你这样，已经给我造成困扰了，你让我心里有压力，我没法专心学习了。”

　　她看乎德又蹙了一下眉头，补充道：“你这样打扰我了，那我考不上大学算谁的，也算你的？”

　　乎德没说话，被她这个“抗议”和“质问”给整无语了。安静看了看他，停了一下，放缓了声音说道：“要不，你等我考完了再说，就一个月的时间，你等我一会月，有什么事儿，一个月后再说。行么？也许那会儿，你的想法说不定能有改变呢。”

　　乎德一下顿住了脚步，他扭头看着安静，表情严肃，甚至有些阴郁。他盯着安静看了一下，那一瞬间，安静忽然想起了当年在雨里看见的那个男生。那个削瘦的孤单的身影，和眼前这个高挑的健壮的人，莫名地重合了。在感受到压抑气氛的同时，她分明感到了一丝犹豫和迟疑。

　　“我打扰到你了？”乎德这么问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悦，他不笑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很不好接近的感觉。安静缩了一下肩膀，又赶紧挺直了腰背，表现出一种很强硬的对持态度。她这会儿不能退缩，必须让他知难而退。

　　乎德看到她这副倔强地和自己对视的模样，那脸上同时混合着大人的沉稳和少女的羞涩，不由得眼里神色晦暗，抿紧了嘴唇，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一个月？行，我同意。”他说完，扭身推车子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叫安静：“走啊，至少今天可以把你送到家吧。”

　　安静默默地推着车子，跟在他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谁也没再说话。

　　到家门口时，乎德站住了，安静刚推开自家院门时，他又喊住了她：“安静，我这个人说话算话的，一个月就一个月。你也答应我个事儿啊。”

　　“什么”，安静没回头。

　　“你报考呼市的院校吧，你能考到呼市去的。”

　　安静身子猛地一震，她语气不稳地说了句“能不能考上还不知道呢”，伸手推开院门就进去了。

　　乎德大声说：“你能考上的！我当你答应了啊！”说完，他又站了一会儿，听着安静家院子里一直也没动静，又微微笑了笑，骑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