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好漂亮!”七月坐起来,往外挪了挪,尽量与竹篓拉开距离。
他从小就怕蛇。这是一种源自骨子里的本能恐惧,虽然他从来没有被蛇咬过哪怕一次。
“妈妈养了好多蛇,什么颜色都有,好看极了。”女孩开心转动盖着盖子的竹篓,“你别怕。”
七月看看渐渐暗淡的天色:“这附近都没什么人。你再不回家,妈妈会担心哦。”
“人不少呀,是你没看见。妈妈说,最可怕的是人。你是坏人吗?”女孩笑着问七月。
“我是七月。你叫什么名字啊?”
“杜鹃。那是妈妈最喜欢的花儿。”杜鹃骄傲的指点着远处和近处的山,“春天的时候,杜鹃花开得非常非常漂亮,山上到处都是。”
七月看着女孩微笑,从心底觉得她叫梨花或者葱兰更适合些。
杜鹃背起竹篓:“走,回家啰!”
她站起来时拉着七月的手,不肯松开。七月只好跟着站了起来。
“是不是晚上山里有大灰狼和大老虎?”七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杜鹃。
杜鹃摇头:“可是半夜会变得很凉,凉到你睡不着。”
两人手牵手钻过一片人多高的杂草,有一条狭窄的小径隐藏其中。小径通向一片刺槐林,刺槐树下荆棘丛生。
在刺槐林的中间,留出了一块平整的空地,立着几间黄泥筑成的瓦房。炊烟袅袅,隐隐有饭菜的香气传来。
七月闭着眼睛贪婪的深呼吸。虽然没有桃花流水,这依然是世外桃源的味道,是妈妈与家的味道。
杜鹃连蹦带跳的跑向房子。
“妈妈,我回来了!”
七月苦笑着摇摇头。这小丫头片子,也不知道等一下自己。是打算让他扮不速之客吗?他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走进杜鹃的家。
堂屋中间摆了一张四方的小木桌子,桌子上摆好了两个农家家常小菜,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一个中年妇女拿着碗筷从厨房走了出来。乍见七月,她愣了一下,继而露出戒备的神色。
七月也像被点了穴。他的思维更是处于暂停状态。
眼前的中年妇女,编着麻花辫,穿着蓝花布衣。浓眉大眼,五官美丽中透着一丝英气。赫然是曾经在他梦中将他手臂掐到淤青的女人。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女人穿的棉袄,而眼前这个女人穿的夹衣,但花色和款式一模一样。
这时候,杜鹃端着一大碗饭走过来。一看两人的对峙状态,瞬间被逗乐了。
“妈妈,这位是七月哥哥。我刚才忘了和你说。”杜鹃扯过七月将他按到饭桌边坐下。
女人依旧盯着七月:“妈妈说过,不要什么人都往家里带。”
“他说了他不是坏人。”杜鹃的童音清脆如风铃。
哈。还真是天真可爱。人为什么要长大呢,而且大多会长成诡计多端的所谓成熟的样子。七月忽然有点想笑。
“大姐,我老家遭了难,来这山里投奔亲戚。第一次来,又是这种路,今天真的没办法走出去了。”七月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解释。
女人的脸色略微缓和,将碗筷放到桌上:“吃饭。”
三人围桌而坐。杜鹃将大碗里的饭分盛到三个小碗,将其中一碗推到七月跟前。
杜鹃不时给七月夹菜,那神情举止百分百没将七月当外人。
女人不时看杜鹃,微不可闻的叹气。
七月饿了一天,堆在碗里的饭菜很快就被消灭了。杜鹃来接七月的碗,想为他添饭。
七月客气的推辞,起身准备自己去厨房加点。
“你坐着。”杜鹃将七月重新按回座位上,飞快的跑向厨房,很快端着饭锅蹒跚的走过来。饭锅很大,看起来也很重的样子。
七月站起来想去帮忙,被杜鹃妈妈抢先一步。她拿过七月的碗,替他盛了满满一碗,还用饭勺压了压。
七月接过时向她道了谢,埋下头吃得专心致志。
山中天黑的很早,星星格外明亮。
七月与杜鹃并肩坐在屋前交谈甚欢。凉爽的风不时吹过,送来虫鸣与泥土的芬芳。
“七月哥哥,大城市那么好,你干啥跑到山里来找亲戚呀?”杜鹃歪着头好奇的问。
“大城市那么好,可七月哥哥没有钱,没有钱又不肯来山里的话,就会饿死在大城市里。”七月看着天上的星,忧伤的语气差点感动了自己。
“别伤心,赚钱就有钱啦。”杜鹃天真的说。
“嗯。小鹃说得好有道理。”七月低下头笑笑。
“那你干嘛还来啊?”杜鹃不解的问。
“不来就遇不见你了,你这么可爱。”七月说的绝对是真心话。
杜鹃甜甜的笑了。
“我想去大城市坐摩天轮。”杜鹃向往的说,“哥哥自从去了大城市,都不舍得回家了。”
七月想捏捏她的脸颊,想想不妥,又将手收了回来。
“以后七月哥哥带你去坐摩天轮,带你去找哥哥,好不好?”七月柔声说道。
“好啊好啊!”杜鹃开心的拍着巴掌。
杜鹃妈妈站在堂屋的阴影里,凝视着两人的背影。
“鹃子,该睡啦!”杜鹃妈妈在屋里喊。
“知道了。”杜鹃欢快的回应。
“该睡了,七月哥哥。走!”她牵着七月的手走回屋内。
杜鹃妈妈冷冷的看着七月,似乎对他与女儿间的亲密举止感到相当不满。
七月能理解她的不安和敌意。荒野山林,孤女寡母,是个正常母亲都会对陌生男人保持警惕和戒备。所以他只好对她尴尬的笑。这种充满歉意和难为情的笑,落在杜鹃妈妈眼里,却变成另一种味道。令她对七月越发的反感和憎恶了。
“为你准备的床在这边。”杜鹃妈妈领着七月来到靠西头的房间,推开门打开灯。等七月进去后,她将房门从外面上了锁。
七月相当无语。人有三急,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总不可能随地大小便。万一半夜他要起来方便,可就真不方便了。如果自己真是穷凶极恶之人,这薄薄一道木门,真能困住一只野兽么。
七月还没有丝毫睡意。他开始饶有兴趣的观察着这个陌生而简陋的房间。
屋顶蒙了一层红白格子的防漏塑料布,也可以起到防尘和美化的作用。窗子是木框加铁棍结构,牢固耐用。凸凹不平的黄土地面,老式的木头床,床脚上爬着几条百脚虫和一条蜈蚣……
七月打了个冷颤,抬脚将蜈蚣踩死。突然想起杜鹃说过的那句话“妈妈养了很多蛇……。”
他不由自主的再次看向窗外。这种没有安装玻璃的开放式窗户,是多么易攻难守。
窗前的五屉柜上,倒扣着两个制作简陋的相框。七月伸手将它们一一竖起来,并排摆得端端正正。
左边的相框中,有两个紧紧依偎的年轻女人。相似的面容,相同的发型和服饰。其中之一正是杜鹃的妈妈。七月凝视着她们的麻花辫子和蓝花布衣,感觉有点瘆得慌。
这个荒野山林中的女人,莫非与自己有撇不脱的渊源?麻花辫与蓝花布衣究竟是那个时代村姑的标志性装扮,还是杜鹃妈妈与相框中另一个女人的标志性装扮?自己为什么会梦到她,仅仅是因为人类生而具有的预知潜能吗?七月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摇摇头暂时先放下这诸多疑问。
右边的相框中是一个十几岁的大男孩。帅气的五官憨厚的笑容,依稀有杜鹃妈妈的影子。
七月若有所思。他伸手将左边的相框倒扣,拿起右边的照片细细端详。毫无疑问,这是杜鹃的哥哥。是什么原因让这个看着十分可亲的男孩子几年都不回家呢。这是另一个对七月而言暂时无解的问题。
疲倦的七月躺在床上莫名感觉不安。他翻来覆去,竭力想保持清醒,最后却还是沉沉入睡。
在梦里,他又看见了那个穿着蓝花棉袄的女人。这次她没有再坐到他床头,而是站在门口冷冷的盯着他一言不发,所带给七月的压迫感和惊悚感却比上次更严重更鲜明。
他眼睁睁的看着女人打开竹篓,将许多蛇倒在自己的床上。红的、绿的、白的、褐色的……五彩斑斓艳丽无比。
从小就怕蛇的七月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挣扎着想爬起来逃离,四肢却动弹不得。冷汗浸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衣服,寒意透过肌肤直达他的心脏和骨髓,源源不断的向他输送着巨大的恐惧……
终于,天不怕地不怕却怕蛇的七月在睡梦中被吓得二次昏迷,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