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打算重回小虎家的老宅一次。有的事看似千头万绪,只要找到线头轻轻一拉,所有问题都会不解自开。
坐在长途汽车上闭目养神的七月,脑海中又浮现出青艾微笑的样子。两人道别时她给他留下了自用的手机,还一再叮嘱他不要关机。他以为她很快会与自己联系,然而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不想再用她的付款码。免密支付的付款码,毫无音信的主人,让七月觉得自己不像借用,更像是偷盗。这种感觉让他无地自容。他多么希望找到她,递给她一张自己亲笔写下具体数额的欠条。他也去过拉面馆几次,与老板交谈时假装无意中提起青艾。老板对美丽的青艾与“千里姻缘一线牵”记忆犹新,并感叹那么好的女孩难得一见,可惜无缘再见。说这话时,他看向七月的目光饱含同情,似乎对一切了然于胸。
七月久久摩挲着青艾留下的手机。钱确实是穷光蛋最好的朋友。他一贫如洗,幸好有青艾的付款码可借用。
再次站在小虎家老宅的楼下时,夜幕已经降临。七月拨通出租广告牌上的联系电话,房东很快就下楼对七月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我来请您喝茶。”七月说。
“哎呀,看不出来啊小伙子,你居然还真的记得这事儿。”房东的话听起来感触颇深。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七月为自己的文绉绉感到脸红,真心觉得装斯文是一件难度颇大的事。
“不急不急。你有这份心意就行了。”房东笑靥如花,“先看一下房子吧,来,咱们上楼。”
说完,她示意七月进门。关好大门后,她率先走上楼梯,七月紧随其后。三楼尚有两个房间没有人租,房东带着七月都进去看了看。房间和她说的一样,采光很好南北通透,面积不大风格简洁,必备的生活用品也都比较齐全。七月本没有租房的必要,但面对房东的真诚和热情,却找不到拒绝的借口。他站在其中一个房间的床前,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房东笑吟吟的看着他,等着他做最终的决定。
“就这间吧,都蛮好的。”七月艰难的开口。
房东犹豫了一下。她走到七月身边,弯腰掀开铺在床上的花棉布床罩,露出一个黑色的水泥长方体。七月感觉十分意外。
“你看,这“床″底没有空间,放不了半点杂物。因为房间面积不大,收纳也是个不小的问题。以前的房客都会嫌弃这点,所以这个房子才一直闲置着。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其它房间?”房东设身处地的给七月提建议。
“我好奇的是,只有这个房间的床才这么独特吗?”七月追问。
“是的,其他房间用的都是最实用的实木架子床。”房东点头。
七月:“我一个人,东西也不多。住哪间都无所谓。就这间吧。”
“好的好的,”房东笑逐颜开,“我住五楼,我们上去签个合同,签好我请你喝茶。”
虽然房东给房租打了8折并在合同中注明七月有随时退房的特权,七月还是有点心疼那写在纸上每月几百块的额外开支。人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现在孩子舍了,有没有狼还是个问题。
房东的话不少茶很好。不懂茶的七月没有心思闲聊,只是想着该如何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到小虎父亲身上。
“现在的房价大涨,谁拥有这样一栋房子,不愁衣食了。”七月的羡慕半真半假。
“哈哈。说起来,我都佩服自己当初有眼光。”房东春风满面。
七月:“我朋友大概会后悔将这么好的房子卖给你吧。”
“这房子不是他的。他捡了个便宜。”房东的神色凝重起来。
“听起来是个曲折的故事。”七月身体前倾,准备洗耳恭听。
“说来话长了。房子的原主人算是个成功的小商人,为人仗义,重视亲情,对父母极为孝顺。他身为长子,负起了父亲该负的责任。送弟弟读书,为弟弟娶妻,帮弟弟养家。这方圆几十里,说起他没有不竖大拇指的。日子要是能一直这么顺顺利利的过下去,倒也不失为茶余饭后一段佳话。遗憾的是,男主人后来得了肝癌,发现时已到晚期。他的妻子带着他四处求医,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到最后只剩下这一栋房子。男人拒绝继续治疗,他强烈要求将房子留下,作为妻子和孩子生活的最后依靠和保障。当时反对卖房子的还有一个人,就是男人的弟弟,也就是你口中的朋友。”房东停顿了一会儿,揉揉眼睛,“不过,他不是为嫂子和侄子着想。他说房子本来是他们一大家子的共同财产,为了一个人而让所有人失去了生活保障是愚蠢的做法。他舍得大哥的命,舍不得的是原本就不该他分得的利益。为此他与大嫂争吵过无数次,直到将身患绝症的大哥提前活活气死。……”
七月听到这儿,觉得自己也快要被气死了。真相居然与张志强所说的相差十万八千里。人的脸皮能厚到什么程度,张志强就是生动的例子。
“你没事吧?脸色好难看。”房东关切的问七月。
七月摇摇头:“您继续讲。”
“后来,听说男人的老婆因为思念丈夫抑郁成疾,在一个风雪夜离家出走,从此音讯全无。再后来,男人的弟弟声称急需钱送侄子读书,将这栋房子卖给了我。再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为什么用听说这个词?”七月问。
“没人相信她会狠心抛下自己未成年的儿子。这么说吧,认识她的人,几乎都会为她们孤儿寡母的遭遇愤愤不平。”房东神色黯然。
已是午夜,睡在水泥床上的七月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他闭上双眼,一遍遍过滤房东白天所说的话,觉得有一股凉意慢慢从背部渗入骨髓。他的意识很清醒,眼皮却渐渐沉重像上了胶水。
恍惚之间,一个生得浓眉大眼,美丽中透着些许英气的中年女人坐到了七月的床头。她编着麻花辫穿着蓝花棉袄,低头望着七月幽幽的说:“我会找到你的,随便你躲到哪里,我都能够找到你。”
七月大骇。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女人伸手一把用力抓住他的手臂,露出诡异的微笑:“你跑不了……”
“啊!”七月在自己的惊叫声中猛然坐起。他清楚的听见了自己激烈的心跳,用手一摸额头,全部都是冷汗。最恐怖的,是他的右手臂上居然出现了很大一块淤青,而且感觉疼痛难忍。
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七月问自己。刚才发生的一幕太过真实,真实到七月直接下床去查看房门是否锁好。他虽然不相信一个正常女人会在大半夜潜入男人的房间,可这世上的神经病也不少,一切皆有可能。七月将房间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部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发现门锁完好无损,窗户上面装有封闭式防盗网。而且床的周围或者附近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导致他的手臂形成那样的淤青。确实太痛了,用钳子夹住肌肉拧一把也不过如此吧。或许明天可以问问房东,都有哪些人拥有这个房间的钥匙。
七月将“床“上的被子床单垫子全部叠好堆放到一角,打开最亮的灯,伸出手一寸一寸一点一点的摩挲着水泥长方体,用心体会着它所散发出的寒凉之气。
七月彻底失眠了。他盘腿坐在水泥床上,脑海中一一掠过小虎、张志强和房东所说的话和他们说话的样子。七月的心情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当东方露出第一缕晨曦,他在心底做了一个决定。
第2天早上8:00,七月出现在某五金商店,购买了锤子长铁钉等物,并另外租了一台电钻。
9:00,提着一大包工具的七月在一楼大门口碰见了房东。
“早啊七月,”房东招呼,“买的什么东西,需要帮忙吗?看起来好沉的样子。”
“谢谢,这点东西不算重。锤子铁钉什么的都有,还租了一台电钻。”七月换一只手提袋子,微笑的看着房东的眼睛。
“哦哦,小伙子很勤快哈!这房子装修是简陋了点。你用这些工具的时候稍微注意一下,尽量不要吵到其他住户。”房东笑吟吟的看着七月,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好嘞!”七月愉快的回答。真是个贴心的好房东,自己要不是个穷光蛋,在这长住其实蛮不错。
10:00。窗外人声与车声逐渐增多,整个世界一片喧嚣。
七月摆好工具,接好插座,开始小心翼翼又紧张万分的工作。
11:00。水泥“床”已不见踪影。七月坐在一大堆水泥碎块上面,双肩抖动,神色怪异之极。
礼貌的敲门声响起。七月冲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一脸好奇的房东。
“我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房东边说边走进房内,“呀,你这是……?”
“水泥晚上太凉了,想换个木床。”七月站在门边不好意思的搔搔后脑勺。
“我那刚好有个多余的床。走,我们现在就去搬下来。”话音刚落,房东人已到了走廊里。
七月有些为难的指着地下:“我得先清理这些水泥块……”
房东重新走进来:“量不多,莫非那水泥中间是空心的?”
“嗯。”七月点头。
“那你弄好后打我电话。床在楼顶,一个人不好搬。”房东吩咐七月后,自个上楼去了。
七月目送房东走远,快速关门并将门反锁,靠在门上大口的喘气。
一具白骨化的女尸倚在门边墙角。最诡异的不是她完好的被人封在水泥之内,而是她也扎着麻花辫,穿着蓝花棉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