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陈默第一次没有按照约定去陪林采娜去散步。
她站在门口,吹风机一直开着最大档,盖住了他惊慌失措的神情和手机坠地的声音,她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有预感绝对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只看见他拿起桌子上面的笔龙飞凤舞的写着什么,然后急匆匆的朝着门外走去。
等到听见门碰撞合上的声音,她才从浴室里面走了出来,手上拿着淡蓝色的浴巾,琥珀色的瞳孔里面折放出异样的光彩,缓慢的走到桌子上一旁,停顿了片刻却始终没有伸出手去拿陈默留下的纸条,眼睛轻轻的垂下了十几秒,看着桌子上面那杯没有喝完的水,想起他炙热的眼神和他跪下时的饱含深情。
她不是铁石心肠,也不会不知道这么久以来他对自己的无微不至,她有看见过,看见过那么多次他眼里面的饱含深情和昏睡时他哭腔般的语气,他祈祷时的声音和他半夜时而的啜泣声,在每一个夜深人静,在每一个暖阳的午后,她的身边总是有着他的身影。
可她没办法再将他搬进自己的心里面,漫长的一生中,她可能再也不会那般的爱上一个人。
她很后悔自己醒来,很后悔很后悔。
就那样睡着直到死不是更好吗?
楼底下面滴滴汽车鸣笛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毛巾,伸出手将阳台上面的纱帘放了下来,屋子里面一刹那失去了万缕细杨,朦朦的一片,街道下衣着暴露的女子在街头四处张望着,一排一排的法梧长着苍穹有力的树干,威风的就像是海面上守岗的海兵一样,直挺挺的没有一丝弯曲。
那让她想起了陈默,有太多事自己没办法说清楚。
她拿起手机,看着王沐子三个字,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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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赶回国已经是深夜,他只想再最后见一眼莫何。
他亦师亦友。
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方文打电话说,莫何的尸体已经被他母亲运去火化。
他站在医院的门口,只听见一声枪响在他的心尖上爆裂。
嘴里传来一阵苦涩感,伸出手一摸,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下泪水,明明已经是五月的天气,可他却觉得如此的寒冷,冰冷的风从他的衣服里面穿过,长吸一口气坐上车前往林雅的公寓开去。
屋子里面没有开灯,门地下是一阵黑暗,他按了按门铃,过了许久才有人打开,方文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接着从窗外透出来的月光可以看见林雅蜷缩着身子坐在墙角,方文远远的站在一旁,看了他一眼,里面似有汪洋海河,他看不到边际。
“老板说,他已经拿到了百分之十五的林氏股份。”
“他说...让陈先生陪你一起去会见林诚业一面就好,他已经全部准备妥当了。”
“林采娜那....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老板说,陈先生可以帮忙的。“方文停顿了下来,抬头看着陈默,在那么快速消散的十几秒中,他好像看见了莫何。
“陈先生欠老板的,就这样算还完了。”
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陈默站在原地,动都没有动一下。
“那我先走了,有事叫我。“
陈默绕了绕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也不知道说点什么。
“陈先生,希望你可以多帮助她。”他知道他口中的是谁,方文漆黑的双眸见不到一丝的感情,可他却在那一瞬间朝着陈默认真的鞠了一躬。然后起身。
他最爱的,果然是林雅。
他回想起在那昏暗的酒吧里面,他举起手里面的野格一口仰尽,双眼就好像是小时候学过的那片屠夫与狼里面的狼一般。
狡猾算计,可还是没能斗过屠夫。
没了莫何,林雅失去了那最重要的支撑,她知道那不仅是靠山一样的存在。
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拼了命的帮她做她想做的事情,他甚至连她的眼神都揣摩的十分到位,他们是在黑夜里面赶路的人,即使双眼什么都看不见,可都能识得彼此。将对方的一举一动全部拿捏的极其准确。
手机里面突然传来一阵震动声,收到一条未命名的短信:你终究还是要帮助她。
他脑袋里面飞速的运转着,想着会是谁发的。
手机又响了起来,那一头传来林采娜脆生生的声音:“陈默,我准备回南山一趟。”
然后便挂了电话,他心里面传来一阵慌乱,再打过去对方却已是忙音,嘟嘟嘟的声音好像是咒语一般不断的在他的耳边响起来。毅力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开着手电筒缓慢的朝着外面走去。
林雅安安静静的蜷缩在角落,没有发出一声声响,安静的让方文感觉到害怕。
比起她如此安静一言不发的模样,他更想她大声的哭喊。
悲痛到极致,便是无声。
无声即平静。
“他痛苦吗?”林雅的声音好像是睡梦中发出的一般,含糊不清,夹杂着沉重的鼻音。
“老板一直吃药,很少接受治疗。“他犹豫了几秒钟,缓慢的开口说道。
“是谁打电话告诉你......告诉你他快不行了.....“那句不行像冰雹一样一下下的击打在她的身上,声带里满是沙哑。
“老板说...说怕你一个人应付不了....所以让我陪在你身边。”他的声音传出一阵哽咽,转过头去又继续开口说道:“他怕你太难过了,他说最后一面也不要见。“
林雅没有吭声,只是缓慢的抬起头那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他,他看见里面有万种波浪在翻滚一般,将她也一并搅动了下去。
“他怕你会难过。”方文已经开不了口,他声音是一阵接着一阵的颤音,那紧绷的情绪下一秒就会全部坍塌一般,如果悲伤席卷来,人脆弱到极致。
便如那飘零的落叶一般。
她的哭声变成了更为悲怆的呐喊,双手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头,眼泪的声音与鼻腔的浑浊融为一体,迸发出的声响似要将整个房间都震碎,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让自己情绪缓慢的平静下来。
“有烟吗?”林雅的声音透过几米远传到他的耳朵里面。
屋子里面漆黑一片,只能见到两点星星之火在燃烧着,谁都看不见彼此的脸。她记起那一晚莫何也是这般,什么都看不见好像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一般,沉闷的就好像是刚刚下过雨的天空,阴暗到不能言语,她手中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美工刀。
“他会等我的.....”她抬起头对着方文的眼睛冷静的说出这么一句话。
她体验过许多次冰冷的道具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感官明显的能感觉到有异物在不断的攻击着自己的方寸皮肤,即使有意识的克制,人的身体始终没办法忽略这感觉。但在此刻,当她将美工刀用力的从自己手臂上拉过去却什么都未感受到,她只看见莫何躺在床上安静的模样,看见他对自己无可奈何的笑,视线也逐渐的模糊起来....莫何的脸离她越来也近......
空气中的血腥味令方文的大脑瞬间清醒,他转过头蒙的看见一身腥红的林雅,恐惧一霎那占据他的大脑,他漆黑的瞳孔不断的放大着,慌乱的脱下自己衣服困在她不断渗出血液的手臂上,鼻腔里满是腥味,他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腥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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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采娜坐在飞机上,穿着得体的白色连衣裙,胸前别了一枚红色的花骨朵胸针。耳垂上面挂着一对珍珠耳环,简约又大气。生病的这段时间,她的皮肤变得从未有过的白皙,脸上着化了淡淡的妆容,浑身散发着一种清冷的气质,坐在一旁的金黄色头发的男子几次想要搭讪却又合上了嘴唇。
不可靠近,那种感觉钉在周围人的前身上面。
她轻轻颌首从窗子看向天空,窗外是大自然的白山覆盖,一团一团的,看不到尽头,她呼出一口热气在窗子上面,伸出手犹豫了几秒钟,而后写下: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你好。她在心里面默念着。
机舱内传来音色饱满字正腔圆的女声:女士们。先生们....她别过头,迅速的朝着耳朵里面塞进去耳机,里面传来的Hotel California空灵幽荡的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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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沐子将她送回到家门口,星河斗转,她已经长成一个大人,一个女人,出落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一股独特的韵味。
她记得她,就好像鱼记得水。
“林雅差不多是掌握股份最多的,你母亲......将你原本手上的股份拿去虚张声势,想要其他人将股票变卖给她。”
王沐子抬起头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再开口。
她想问你还记得吗?记得过去的一些事情吗?可她始终没有说出口。
过去了又何必提及。她看着林采娜现在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静谧好象那黑夜里面的昙花一般,少言语,沉寂的美。
那些不值得存在的记忆,本就应该遗忘。
“有事记得call我。“王沐子坐在车里面,对她粲然一笑。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厨房里面时而飘出一阵香味,她一时记不起那是什么味道。
张妈围着围裙从里面走了出来,一看见她,眼睛瞪得老大,在围裙上面擦拭的双手也猛地停止了动作,站了约莫十几秒的样子,那一双厚重的眼袋就好像是一节节堆上去的线条一般,猛地划开了肉,掉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小姐.....“她几乎是泣不成声,看着站在离自己几米远的林采娜,大步走上去一把将她箍在怀面,鼻腔里面呼出的气息扑在她的脖颈处,温柔又热烈。
“张妈.....“她轻轻的叫了一声,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屋子里面始终没有看见唐慧晗的身影,她刚想问张妈,抬起头就看见唐慧晗站在楼上面俯瞰着她,浑浊的双眼里面一时传递出太多太多,她一时间不能揣摩不出来。
“妈”她开口脆生生的叫了一句,那句妈就好像触动了站在楼上面那个已年长的女人心里面的某一条神经,她突然蹲下身子,捂着嘴巴哭了起来。
说不明白为了什么哭泣,只觉得心里面有一个痼疾好像突然好了一般。
她看着楼下的林采娜,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一笑泯恩仇,这句话突然从林采娜的心里面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