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4.一切都恍若隔世
“不行!你不能去!”
任苒一把推开门,大步跑到爸爸的病床前,用一种警备的眼光瞪着那个妄想把爸爸从医院带走的人。
会长怎么可以这样!亏我还把他当做好人!
看着面前的小女孩气鼓鼓的样子,会长的表情颇为尴尬。只有爸爸竟然抿嘴偷乐,伸出手来宠溺地抚摸着任苒的头发,温柔地说:“好了,苒苒乖,听话,快喊邱叔叔好!”
她被气得七窍生烟哪还有心情问好?这个爸爸也太不拿自己当回事儿了吧!
她气势汹汹地扭过头来,两臂交叉架在胸前,大声地说:“我说你不能去就不能去!”
本来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可谁知道爸爸只是一味地笑着,好脾气地说着“乖”之类的话,让她一下子没了脾气。她费力地爬上半人高的病床,扑进爸爸怀里用力圈紧,好像生怕爸爸一会儿就要消失不见了一般,瓮声瓮气地说:“你就是不能去。妈妈说了,你要好好休息。每年这个时候你都要出去好长时间,都没时间照顾身体。我不要你走,你要你呆在这儿好好养病。”
许是没料到女儿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爸爸竟有些失神,手上还是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头发。
“妈妈那边我会跟她说的。我相信,她会理解的,所以苒苒,你也要理解爸爸,这是爸爸的工作。在家好好练琴,等爸爸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吗?听话。”
最后两个字听起来颇有些毋庸置疑的意味,看来爸爸是不打算改变主意了。
“好吧。”她躲在爸爸怀里,失落地说。
两周之后,爸爸确实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不知为何,等待爸爸的这段时间,任苒总是不自已地做恶梦,晚上总要钻进妈妈的被窝抱紧妈妈才敢睡着。
爸爸到家那天,她正好在琴房里专心致志地练她的肖邦练习曲。肖邦是她最喜欢的作曲家,他的曲子柔肠中有赤心,兼容并蓄又不失浑然天成的气魄。她一直梦想有一天能去波兰他的故居去看一看,走一走,抚摸他创作时用的钢琴,感受他和乔治桑生活在一起的点滴幸福。一曲终了,她还没从刚才的想象中回过神来,就看见爸爸正站在琴边安静地注视着她,冲她微笑。她没有尖叫着扑过去抱住爸爸,只是愣愣地望着他,心里竟有些劫后余生的紧张感。
然后爸爸伸出两根手指向她比了个“V”字的手势,在她眼里看起来调皮极了。她正欲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脸庆祝爸爸的“凯旋”,可嘴刚咧到一半,就听到“轰”地一声,爸爸竟仰头栽倒在地板上昏了过去。妈妈急促赶来的脚步声和她惊骇得呆若木鸡的画面定格在了这一秒,变成了她这辈子都无法逾越的一条鸿沟。
后来听邱叔叔一脸内疚地说,这次出去考核的爸爸一行教师还去到了一个以前从没设过考点的偏僻的城市。第一天晚上到达的时候,受到了热情款待,邱叔叔喝得有些多了,等散席的时候,另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便帮着爸爸架着走路摇摇晃晃的他,跟着爸爸回宾馆,其他一些教师三五结群去逛逛那里最有名的夜市去了。
没想到就在这时,竟然遇到了拦路抢劫的歹徒。
领头的歹徒手里抓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在昏黄不清的路灯下看起来格外阴森可怖。爸爸年龄较长,遇事又比较冷静沉稳,万分紧急之时,他一把抓住吓得有些哆嗦的年轻同事的手,低声说:
“快!带邱老师先走!到安全的地方报警!”
“那你你你怎么办?”小伙子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跟他们周旋,快点!”说着便用力把他们推到灯光照得不明显的角落,左手摁住因为剧烈动作而胀痛的手术伤口,扶着墙一步一步向那群凶神恶煞的人走去。
“哟!还是个伤员!你们两个,去给我把逃走的那两个抓回来!我先看看这个病秧子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大哥模样的领头人操着当地口音口齿不清地说。
爸爸喘匀了呼吸,忍着腹部的疼痛赔着笑脸说:“好说好说,我这有钱包,都给你们,拿去吧!”
“哼!还算识相!”歹徒头头弯腰捡起爸爸扔过来的钱包,一打开却又愤怒地摔回地上。
“妈的!敢耍老子!你们给我搜他的……”
“别别别大哥,有话好好说,我才想起来我钱一般不放钱包里,我裤子口袋里有,我找找看哈,啊这有一百,给你!”爸爸赶忙打断了歹徒的话,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红色钞票扔在地上。
“早这样还费什么工夫!”为首的那个一挥手,一个小弟便上前捡起了钞票。“大哥”一把抢过钞票,展开来就着路灯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假了之后才放心地揣在兜里。
“还有没有啊?我告诉你给我乖乖的交出来,不然可别怪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是是是,你别着急啊,我这行动不便你也看得出来,我口袋多,你等我再找找右边的裤子口袋啊……”
就这样,爸爸成功地把时间拖到了同事叫来了持枪列队的警察。虽然帮忙抓捕时,腿上被划伤了一道口子,但其余人都毫发未损,这多亏了爸爸急中生智的万全之策。
“这个老任,太不像话,逞什么能啊!”听完邱会长的故事,任妈妈略带责备意味地跺了一下脚说。
“如果不是任老师,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见到我儿子……”说到动情处,邱叔叔的眼眶渐渐变得湿润。“我不该让任老师冒这么大风险不顾劳累地出差的!是我不对,如果出了什么事我真不知该怎么面对你和孩子……弟妹你要责怪就责怪我吧,老任的医药费我至少出一半!”
任妈妈赶紧回绝。“不不不怎么能收邱老师的钱,我家老任还不跟我急啊……”
所有的声音在任苒的耳边都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她的爸爸,仿佛是动画片里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临危不惧,勇斗坏蛋,心里不由生出敬佩来。
他是我的爸爸!
之后的期中考试里,任苒把这件事情写进了语文作文里,还得了全班最高分。老师让她上台念的时候,她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洪亮清晰,一字一句读得分外用力,分外自豪。她还把作文送给爸爸当做那年的生日礼物,再三叮嘱他要快快好起来,因为这是他们的约定,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爸爸只是笑着答应。
一切都恍若隔世。后来任苒随妈妈整理爸爸的遗物时,从枕头底下又翻出了这页作文纸。纸张有些发黄,边角的地方毛糙卷曲,爸爸一定是抚摸阅读了无数遍。再念起这篇她曾最引以为傲的文章,声音却变得哽咽,心里苦涩难耐。
任苒医院、学校、家三点一线的生活在五年级时忽然有了新的变化。爸爸替她联系了首都最好的音乐附中的钢琴老师,每隔一周她都要跟着妈妈坐上去BJ的火车去上课。首都的消费水平高,物价带动供求关系,两节课几乎就是妈妈一个月的工资。
她为此没日没夜的练琴,肌肉的酸痛和精神的疲劳对她来说都不算什么,甚至对她是一种解脱。学校的课也暂时不上了,每天练完琴就倒在床上沉沉的睡去,少了时间去想爸爸的病情,也少了时间去面对纷乱繁杂的人和事。
她想,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变得沉默寡言,不爱与人接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