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温柔,眼前女人,如是。
“这是舒伯特小夜曲。”
她抬起头,眼眸明亮的望着自己笑,听着听着轻声哼起,温软的鼻音叫人心醉。
“我看过大闹天宫。”
转眼,她额上戴了长而柔亮的翎毛,古灵精怪的偷笑。
再后来,他犯浑,她面无表情。
照样搭理,照样笑,可他越瞧越刺眼。她从不正眼看自己,连根烟都舍不得。
不对……不是这样的。
身子越来越重,像河水一点点被吸进了身体,越沉越深。
肖自强的脸在水纹里浮动:“风岛就这么大,出不去,自尊算什么。”
“你要走吗。”
“想走就走吧,谁敢说你,哥们儿抽他丫挺的。”
“瞧瞧……风岛是挺小的。”
所有声音都远了,世界安静下来,像被锁在混沌坚硬的岩石里。
“彭辛!”
光丝丝缕缕的照进来。
“彭辛!你丫怎么还不上来!”
指缝间游过几条小小的鱼。
“彭辛!”
突然,成串巨大的水泡从河底冒出。
肖自强瞪大眼睛,水面破开,有人从水底冲上来。
“我操你祖宗!”
肖自强一石头扔下去,怒火中烧,眼眶带泪:“你丫要是死在这,我就是他妈的杀人凶手,能不能长点脑子!?”
彭辛长手长脚的往岸边游,没几米后缓缓站起身往岸边走。
肖自强连滚带爬的下来,大巴掌往彭辛身上招呼:“你是不是魔怔了!?天天都搞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
彭辛低声说:“没事了。”
“是没事了!您爬起来了没事儿了,你没爬起来就更没他妈的事了!直接完事儿了!”
彭辛说:“我自个儿跳的,跟你没关系。”
“你丫说的是人话吗?”
彭辛身上水淋淋的,年轻的肉体覆盖着遥远路上映来的微微灯光。
“你刚喊我了?”抹一把脸,看肖自强,唇畔微微含笑:“怕我死?”
肖自强还没从刚才的惊吓里缓过神来,见彭辛还一副吊儿郎当看热闹的样子顿时火冒三丈,伸手使劲把人推出去,差点又摔回河里去:“你话都不说一句扑通一声进去了!我他妈知道你想干什么!?”
彭辛歪歪扭扭的站稳,水很凉,似乎把他身上惯有的火气也冰镇了。
做错事,他认得很快:“是我不对,哥给你赔不是,明天请你吃饭,行吗?”
“……吃什么啊?”
“你定。”
“你有钱?”
“放心。”
肖自强跟着他往坡上走。晦暗不明的视野里,彭辛脸色柔和,毫无戾气。他忍不住问:“心情挺好?”
彭辛点点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好笑的看着肖自强,说:“刚琢磨明白以后要怎么办,死了怎么弄?”
以为他寻死?白痴。
肖自强瞪他:“你丫闭嘴!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告诉你以后再给我搞这些稀奇古怪的动作我就弄你!”
“弄我?”彭辛觉得挺稀奇:“怎么弄我?”
肖自强瞪眼,气势万钧的嚷:“该怎么弄你就怎么弄你,你以为喊你一句彭哥就没人治的了你了是吧?”
“……是这理。”彭辛弯腰从地上拎起衣服,声音低沉:“听人喊哥听惯了,有时候自己也觉得挺像回事儿,其实算什么啊。”
闻言,肖自强皱起眉头,问:“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不知道。”
“你刚还说琢磨明白了!”
“明白了一件事。”彭辛皱眉把衣服上的树叶子抖掉,刷刷两下,套在身上,头冒出来的时候,邪邪一笑,望着肖自强,说:“我得离开这。”
“……风岛?”
“嗯,风岛。”
肖自强有预感,所以当这事儿正儿八经的说出来他一点也不惊讶:“去哪儿呢?”他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咱现在去哪?”
“吃饭,然后去找个人。”
“找个人?这大晚上的,找谁啊?”
“一女人。”彭辛说:“带你去就知道了,以后该怎么办,我得问问她。”
肖自强嗤之以鼻:“你自个儿都不知道她能知道?”
“能知道,她不是一般人。”
“……”
两人一齐往镇上走,入夜的水泥路上静悄悄的,说话间,走到一处小广场,个把贪玩的孩子还凑在一起,角落处的单杠上倒乌压压的,坐着四五个人。
肖自强越琢磨越不对,牙根一凉,想过味儿来:“合着你跟李莉分手真是因为你又找了?”
“没有。”
“那你前些天反应那么奇怪,春心荡漾的。”
彭辛摸摸下巴,好奇:“有吗?”
“没有吗?”
彭辛默默说:“不能够吧……她比我大。”
肖自强无语:“你丫这么封建?大几岁怎么了,前些天不还有部电视剧一女的大老公十几岁,照样过得有滋有味。”
彭辛皱眉:“这都什么有的没的?”
女的比男的大十几岁?那得老成什么样?不对,添戈比自己大六岁呢,看着还跟小娃娃一样,就是身上那股恬静安然的味道是小毛孩儿装不出的。
肖自强鄙视他,余光一顿,迅速又看回去,突然扯住彭辛袖子,脸色凝肃。
彭辛住嘴。
斜前方的人率先开口:“真是冤家路窄啊。”领头的男生拔出嘴里的棒棒糖,脸上笑着,话却阴森森的:“正准备去找你俩,没想到在这遇上了。”
说话间,人跳下来。手里的棒棒糖也扔了。
彭辛看不大清,问:“这谁啊?”
肖自强小声说:“上回小广场打架,胳膊折了的那孙子你还记得吧?这是他哥。”
彭辛一脸真诚,回:“不记得了。”
肖自强捂脸:“算了算了,不重要。”
“嘿!”棒棒糖已经来到近前,肥眼泡底下的眼睛又细又小,要不是头在扭动,彭辛真看不出他在把自个儿打量:“说什么呢?”
流里流气的,跟电视剧里街头上的混混一样。
彭辛回:“没说什么,问问你尊姓大名。”
“用问吗?”
“不用问。”彭辛摇头,笑笑:“他也不知道。”
“好气性啊,彭辛是吧?”
“嗯。”
“往上倒几届,我混高中的时候你还在初中扯小钮内衣带子呢。”棒棒糖斯牙,照样阴森森的:“这会儿的扛把子都这么狂了?打人不长眼?”
彭辛摇头:“我们现在讲理,只有打狗才不看主人。”
空气有那么几秒的沉默。
下一秒,两边混战,没人看见是谁先动的手,就这么两手两腿,突然就打了起来。
小孩子呼啦一下散了,就像老虎冲出潜伏的深草后,树林上四散飞出的小鸟。
混战。
仓促迅猛的视野里,突然打来一只迎面的拳头。
砰一声。
眉尖剧痛,耳内轰鸣。
接着是脸颊、腹部、大腿。
“彭辛!”
大脑一片混沌,像沉入没有水的海里。可肖自强的声音是混沌的,朦胧的,喘着大串的气泡。
耳鸣声像刺耳拉长的警报在彭辛眼里直白走线。
他倒在地上,双手抱头,本能的保护自己柔软的腹部,就像街头落魄被围攻的流量狗。
“彭辛!”
“我操你大爷打我弟!我操你大爷!”
“狂!狂!我叫你狂!”
耳鸣声持续不断。
两道光闪过来,闪过彭辛的脸,闪过肖自强嘶吼的面孔。
棒棒糖被人从后大力拎开。
其他几人,同样被三拳两脚推开。
棒棒糖捏着拳头冲上来,已经打红了眼:“你他妈谁啊!?”
邵宗光镇定的一掌拍过他,淡若平常:“你好,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解放军。”
喘着粗气的彭辛倒在地上,浑身散了架般疼。拳头不见了。他躺平、大喘气,费力睁开已经朦胧的双眼,灯光下,一个高大的男人挡在自己身前,正伸手从利落的黑色风衣里拿出什么。
邵宗光收起军官证,眼神犀利看着棒棒糖:“你带头的吧?”
棒棒糖嗫嗫嚅,小声说:“你管得着吗?”
邵宗光点头,拿出手机,说:“是挺管不着的,那我报警吧——”
“哎别啊!”棒棒糖吐口痰,懊恼的不行:“他妈打个架都这么不顺!”
邵宗光懒得废话:“你是不是领头的?”
“是,可他先打的我弟——”
“行行行,上车。”
棒棒糖瞬间瞪大眼睛:“上车?不是现在当兵的能随便逮捕人了?”
“你倒也知道我不能逮捕你,怎么不知道文明社会不能打人?”邵宗光瞪他,没好气:“上车送人去医院!”
“……哦。”一听不是进局子,棒棒糖松口气,转身,没走两步突然觉得不对,莫名其妙的又转回来:“他去医院我跟着干吗?”
“你打的人,去出医药费。”
“我——他先打的我弟!”
“我不是警察,这些别跟我说,话说回来甭管什么原因打人还能有理了?上车!”
棒棒糖:“……”
人民解放军,就是范!
肖自强啧啧:“帅气。”
邵宗光转过身,略略检查一下彭辛的情况,没什么大事,不过也得歇段时间。然后在肖自强的帮助下把人背起来。
邵宗光问肖自强:“医院怎么走?”
“前面直走右拐,半路有个坡,拐上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