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辛没想好怎么面对添戈,所以晚上的画也没再去。第三晚,他坐在房间里背书,手机忽然就响了。陡然出现的铃声,吓得肖自强一个机灵。
彭辛正因为背不下更长的政治知识点而烦燥,差点指尖一摁果决挂断,但当他看清屏幕上的名字时,整个人的动作都停了。
添戈。黑黑的宋体字,下面流动着电话号码。没有感情的来电提示,却看的彭辛心惊肉跳。
他下意识向肖自强投去求救的目光,嘴唇紧抿,手拄着手机,无比僵硬。生平第一次做贼心虚。
等肖自强看清,也正襟危坐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在面对跟添戈有关的事情时会不自觉的严肃。
“她找你干嘛?”
“不知道……接吗?”
“不知道啊!那——接?”
“……接了说什么?”
“不知道啊!她会说什么啊?”
彭辛沉默了。手机还在响。
肖自强眉头突皱,忽然嚷:“不是——”他莫名其妙的盯住彭辛,眼里还有自己也没想通的奇怪:“你怕什么呢?你又没干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对啊。
彭辛匆匆冒汗的手心突然就松开了:“我怕什么……我没怕啊。”
他喃喃自语,甚至还点了点头。像在说服自己似的。
肖自强帮他:“接!”
接!
于是添戈就快挂断的时候,电话通了。已经快要触到屏幕的手指收回来,她紧紧看着屏幕,目色沉静。
清晨拿着薯片坐在一边,默默的连咀嚼的声音都变小。
等了几秒,电话里没人说话。添戈便开口:“你好,我找彭辛。”
好一会儿,那边经过细微的争吵声,这才吞吞吐吐的哦了两句,然后声音越来越小:“我是彭辛……”
“我是添戈。”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肖自强恨铁不成钢的踹他,口语骂:你个孙子!怂什么怂!?
彭辛心突突跳,没闲心管他。
添戈显然有备而来,直接点名来意:“你已经两天没有来学画画,也没有告诉我是不是有事情,所以我打电话来问问。”
“哦……我,这,这两天有事。”
“今天还有事?”
“……嗯啊,是。”
“那你自己有画画吗。”
“有啊!”他张口就来。
添戈继续问:“一天画了几张?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没有很多,一两张吧……自己画的,也看不出什么专业问题。”
“哦。”添戈柱住桌子,忽然话锋一转:“你现在在哪?”
“在家——”话刚出口,他瞬间后悔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果不其然,添戈接下来的话回应了他内心突起的不安:“地址给我,我来看看你的画。”
此话一出,电话那边的空间像是停滞了。两个少年在昏暗的日色中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清晨轻笑出声,摇头。添戈的原则和掘强,那孩子显然还不清楚。
“不用了吧!”彭辛猛地跳起来,企图从脑子里找出能有效阻止添戈的理由。
添戈却说:“没事,你艺考的事情比较重要。”她安安静静的陈述:“人生大事,耽误不起。”
彭辛突然噤声,眼中一丝慌乱一丝狡黠一丝骄傲尽数熄灭。
添戈告别:“地址发信息给我吧,我去看看你的画。先这样哦,再见。”
等她挂断电话,清晨靠过来:“真去啊?”
“嗯,得去看看他的画有没有什么问题,越早发现越好改。”
清晨咂咂嘴,欲言又止:“……你真觉得能有问题吗?”
她不太好意思说的直白,比如你真觉得他能画?
结果添戈的纯让她哑然:“虽然他有天分,有灵气,但是就艺考来看还是有很多需要改正的地方。不过还得看他的画。”
清晨叹口气,挠挠头发:“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去干什么?”
“嗯……陪着你,顺便出去走走。”
“那你在外面等我,我怕他见到你不自在。”
“行。”我也怕你到时候失望受不了。
肖自强跟彭辛说:“你别发,就说有事吗算了。”
彭辛捏着手机坐在床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肖自强无奈,那肩膀撞撞他:“嘿,你倒是给个反应。”
彭辛深呼吸,然后打开手机,倒开通讯录,再编辑短信。
肖自强目瞪口呆:“你真发啊!”
“不然呢?”
“可你拿什么画给她看啊?”
“没画,没得看。”
“……这。”肖自强愁眉苦脸的说:“你就说现在不方便不就行了?怎么这么实在!”
彭辛低声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大概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添戈何必呢,唉,明显你没画,非得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肖自强难受的不行,烦躁的直抓头发,气急败坏的嘟囔:“又的吵!”
彭辛接受现实,却显然也没想通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逼问到现实最残酷的地方?
为什么不能含糊其辞雾里看花各自安好?
直到添戈来,真诚,毫不怀疑的问他:“画儿呢?我给你看看。”
他怔愣着望着她干净美好的面孔,一瞬间明白了她骨子里的纯粹。
“人生大事,耽误不得。”
那是他自己的人生大事,可她因为被请求给予帮助,所以视他为责任,备课、指导、记挂他每天练习的进度,给他联络学校。
彭辛低下头去,第一次为自己所作所为感到懊悔和痛心:“我没画。”他小声讲。
添戈一愣,脱口而出:“没画?”
“嗯。”彭辛攥紧拳头:“没画。”
肖自强感到一股压抑的沉默从房间四面八方涌进来。
添戈四面环顾,表情很困惑:“这几天这么忙吗?”她问。
肖自强赶紧跳出来打圆场:“这两天准备段考,老师一个个跟变态似的布置作业,试卷跟下雪似的往下发——”
但彭辛却和盘托出,简单概括:“心情不好,没画。”
添戈一直愣愣的,似乎还在一个圈里没走出来:“……额,那你试卷都——”
她仍然以为他因为别的事情耽误了,仍然在温柔的为他圆谎。可彭辛显然不想再这样下去。
他说:“没有试卷,强子瞎说的。”
肖自强使劲扒拉他。彭辛像座山一样矗立着,一字一句的说:“单纯心情不好,什么都没干。学习,画画,什么都没干。”
夜色沉寂的令人心慌。
肖自强尴尬的后退一步,心烦意乱的随意一瞟,木窗外的树下,清晨抱胸站着,平静的望着屋里的一切。
他立马像见了救命稻草,干脆利落的从窗户翻出去,倒把清晨给吓了一跳。
屋里只剩下彭辛和添戈。
终于接受了现实的女人缓缓皱起眉头。
“所以你还要学吗?”
彭辛不说话。
“不走艺术生了?”
彭辛依然不说话。
“……彭辛。”添戈周身的气压沉下来:“其实无论怎样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我尊重你。但是如果因为太难而放弃,我看不起你。”
他深深深深的看着面前的女人,再一次无比清晰的看见她毫不掩饰的冷漠与露骨的无情。
“我说,我心情不好。”他低沉开口,悲戚的眼神下,藏着少年的哀痛:“你一点也不关心我的心事吗?”
“作为你的朋友,我更关心你对自己的态度,对未来的坚持。”
“可你作为我的朋友,难道不能关心关心我的心情!我的痛苦、悲伤!”
风渐渐染了凉意,清晨在树下蹲着,腿有些酸,索性在水泥的花坛沿坐下。
肖自强站在一臂开外的地方,看她一眼,说:“地上凉。”
“没事儿。”
“起来吧,凉。”他坚持,弯腰拉起她手臂,软软的,温热:“女孩子娇气,别冻着。”
清晨觉得耳边的风变了味道。支支吾吾的应两声,竟然没有任何反抗的乖乖站了起来。
“额……看起来聊的有点不顺利。”她转移话题。
肖自强适当离开一些,这才说:“彭子脾气有点倔,随他们俩去吧。”
与此同时,添戈皱起眉:“彭辛,你怎么像个小孩一样?”
需要周围的人时刻关注,拧下眉都要递纸巾,可不是吗。
彭辛却老老实实,一字一句的关注她的话:“我不是孩子了!”他愤怒极了:“你为什么总把我当成孩子?我是个男人,我已经成年了!我——”
我可以爱你了!
添戈却觉得他逻辑有误,伸出手打断他:“不是我把你当成孩子,彭辛,是你表现的像个孩子。”
“成年人懂得如何消化情绪,不会因为情绪耽误前程。”添戈垂下手去。
彭辛显然想不到她能冷静至此。毫不为他愤恨痛苦所动摇,自始至终坚定立场。
“如果你不需要我帮你了,也没有关系。但任何事情,开始和结束都应该被认真对待。可我发自内心的希望你,坚定追求你想要追求的,别遗憾。”
说完这些她转身离开,一如她突然到访,干脆利落。
清晨随她而动,要走时,回头看一眼。肖自强微微皱眉,抱胸站在树下,眼神寮远。许是感应到她的注视,头略偏,眼神就扫过来。
清晨轻咳一声,讲:“好好干啊。”
他顿了顿,笑笑:“好啊,你在杭城?”
“对啊,我住的地方步行就到浙警哦。”
“……哦。”
树上没有花,可空气香香的。
清晨转身离开,一蹦一跳的跑去添戈身边,肖自强看着她,长卷发,笑容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