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听温春寒的名字,立马鸟兽状悻悻而散。
这位被全校老师以及省城不知名大佬牢牢保护着的人,是真正的爷。高二转来风岛,坐的车甚至没人叫得出名字,然而仅凭两个西装大佬保驾护航前来报到的架势就足够成为风岛镇经年累月的话题。
但肖自强从不这么认为:“家庭背景?不都同学吗。”于是打招呼抄作业,寻常交际一样也没落下,所以他也是学校唯一一个能跟温春寒说上话的人。时间长了,彭辛也会跟她开开玩笑,不过从没得到过回应,就像今天这样。久而久之便习惯了。
挨啊挨啊,天光终于在彭辛凶狠盼望的眼神中满头大汗的渐渐消散,预报说有雨,可等到现在可没落,不过没关系,放学铃总是要如期而至的。
下课铃一响,喜上眉梢的彭辛干脆连过道都懒得走,两手往窗上一扒,迅速而敏捷的从窗户跳了出去。
被近道截胡的数学老师气不打一出来,狠狠骂道:“窗户开在那是让你当门走的吗!让你坐窗户边上是为了你不走门吗!”
彭辛却风一样飞走了。
从学校到出租屋,十五分钟的路程,没有一秒不在盘算着马上的闪亮登场。
洗澡!肯定要先洗澡,女生管洗澡叫什么来着,洗香香?美妙。
然后穿什么呢……表哥过年回来带了一大包衣服,里面有件鹰牌夹克还挺帅气的,回去找找。
鼻中的歌再也无法低调,彭辛甚至张开双臂跳跃旋转,身体落下的瞬间再踢飞脚边的石头。他说不清现在的心情,像被人隔着茫茫大雾撩了一下手心,然而转过身去,除了一片白什么都看不见。天上没有太阳,心里却落了一只影子。
“挺可爱的吧?”
长这么大,那是他听过最温柔的声音。
“美影厂的小蝌蚪找妈妈很好看。”
他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特意去网吧找这片子,本来一串黑乎乎的芝麻点游来游去已经令人着迷,再加上感情丰富情绪迭起的配音,搞笑的无以复加。不得不说,听惯了身边的女生们天天凑在一起聊的明星八卦和首饰服装,突然被安利一群连妈妈都认不出的傻了吧唧小蝌蚪,彭辛打心眼里感到新鲜。笑着笑着,瞳底的波纹荡漾几圈,心头一片柔软,浮现出添戈傻楞的模样,她犹豫着问自己:“……肉丸子还是?”如此憨厚,一如她设计的三寅,顶着棵草,眯眯眼笑。
彭辛几乎一路跳着回了家。
刚进院门,装上墙根底下择菜的房东老太,瞅见他进来,捏着韭菜招呼:“彭子回来了?你妈给你买了个西瓜,放你屋门口了。”
“奥。”
“你妈问你晚上——”
“我有事儿。”
“……”老太太小声嘀咕:“看的什么孩子,败家玩意儿。”
彭辛跟妈妈关系不好,早先就租房搬来了这院子,彭妈劝不动,该闹腾的都闹腾了,彭辛死活没妥协。母子二人为此冷战许久。然而到底还是长辈心疼孩子,隔三岔五送点东西过来,彭辛却很少见她。
房东老太常常跟人感叹:“生儿子也不见得有用,再生个老彭家那样的,下半辈子基本就没指望了。”
彭辛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房子照样住着,德行,也从未改过。
这会儿收拾完毕走在找添戈的半道上,结果天陡然打了个鸣,不大一会儿雨便泼下来,来势汹汹的,砸灭了整个镇的生气。
彭辛精心捯饬的发型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了个稀碎,不仅如此,一身精选的衣服也被淋了半湿。
他抱着个西瓜缩在街边的房檐底下,气的只想骂娘。
不知老天爷是不是听见了,铺天盖地的雨渐渐温柔,然而又像成心的般,大大小小的降雨却总不见熄灭。
彭辛咬咬牙,索性抱着西瓜硬了个头皮往外冲,等冲进添戈店里时,浑身都淌着水,如同一条流淌的河。
店里灯亮的很全,哐当一下撞门声,结实且响亮,含着满满的稚嫩怒气。
添戈正坐在桌边看书,陡然一下吓得差点脱手:“天呐……”她捂住胸口惊叹,本能的站起身来,把书紧抱在怀中,疑惑且谨慎的往门边走。近了,能看见被乌云遮住天光的大门前,影影绰绰站了个少年。
添戈踱步过去,莫名的摁开门前的小灯,陡然光明的视野里,只见彭辛怀抱了个圆溜溜大西瓜,哀怨又恼怒,狠狠瞪着自己:“怎么搞啊!”
添戈愣一下,又愣一下,随机扑哧一笑,忍不住打趣:“怎么是你?”话刚出口,身体里紧绷的力气瞬间松懈下来,她往前走,顺便把书放在门边的矮柜上。
彭辛气鼓鼓的埋怨:“不是你说让我今天来拿东西的吗!”
添戈温柔的笑笑:“是啊,没想到今天有雨。”
“走半道上它才下的!成心不叫老子好过……”
添戈忍俊不禁的看着他,轻声感慨:“淋雨也要来......你的小女朋友应该很幸福。”随后走到墙边,在一个乳白的小方块上摁几下。
清清的电子声擦过人耳膜。
彭辛弯腰放西瓜,胸口的雨水顺着肌肤淌回来,又从单薄的下颌线中划出,他抬起眼,问:“你干嘛呢?”
“瞧你湿透了,我把空调温度调高些。”说完往门边走来,路过黑色的镂空伞篓时弯下腰,抽出一只黑色的长柄伞。
彭辛奇怪道:“你要出去?”
添戈解释:“我记得前面有家杂货铺,我去看看有没有毛巾,买两条回来让你擦擦。”
彭辛:“……”
于是上一秒还在恼怒的人,顷刻间被软化的像一滩春水。
“额……其实我——”彭辛挠头,龇牙咧嘴。结果添戈已经走到屋檐下撑起了伞。
乌云漫天,雨声劈里啪啦。
她细细一条立在门框里,淡青色长裙衣袂摇曳。她往前走,突然又侧过头来,清亮明媚的双眼微微含笑的望着他:“帮我看下店哦。”
时间突然安静了,静的能听见风穿过她眼眸发丝发出的温柔低吟。
“……昂。”彭辛乖乖的,像个五六岁的孩子站在门框里,断断续续的发出小小的叮嘱:“你、那啥……小心点,雨大呢。”说完整张脸都像要爆掉了一样燃烧起来。
添戈好玩的笑笑,柔软的头发被风卷着行贴面礼吻:“挺近的,走了。”话音刚落,纯净的雨在她脚下开出花。金黑的门框中风景出走,彭辛小声嘀咕:“其实我哪有那么弱……”
然而叨叨着叨叨着,嘴角却轻轻勾起来。
彭辛转过身往屋里走,室内温度缓缓升高,无意间扫过展台上的三寅,他低声一笑,自言自语:“你瞧瞧她,自己瘦瘦弱弱的,谁能想到跟老虎都玩的来?”
三寅不言不语,只顾眯眼顽皮的笑。
彭辛吐出口气,不禁又低头看浑身湿透的自己,紧贴在皮肤上的衣服和溅起的泥点看起来依然碍眼,但火气不见了。她三言两语,就把他安抚平静。
彭辛啊彭辛,你越来越让我捉摸不透了。下雨都要来,你怎么这么重情重义呢?嗯?
然而不过一秒,又自觉幼稚的摇头轻笑,准备去工作台边的高脚凳上坐下,静等添戈和她的爱心毛巾。
大雨把室外浇的热闹非凡,被袭击的人四处流散,可室内的空间却就此沉静下来。上次来时,整个人还笼罩在巨大的震惊和愉悦中,慌张的连眼神都觉得小心翼翼,更别提鼻尖能捕捉到的信息。
今天再来,心里似乎有了理所应当的依据和底气,足够他坦然自若的坐在那独特的木花吊灯下,细细环顾周身每一个展台、书架,顺便发现鼻尖清醇的淡淡花香。
这远远不同于李莉身上浓烈香水的味道令彭辛感到发自内心的沉静与柔软。
如果没有仓促闯进的男人打扰,或许他还能够在添戈回来后问上一句:“屋里全是你身上的香气啊。”
“添戈——”
然而有人极不识趣的打扰了他。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彭辛歪靠在吧台边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等待耳中湿哒哒脚步的近,心情略有不爽。
矮柜遮不住人,没一会儿,一个穿着简单白T的平头男人印入眼帘。
静着静着,彭辛缓缓坐直身体,黑沉的双眸牢牢盯着那男人,流露出不自觉的敌意。
邵宗光环顾一圈,未在店里找到要找的人,于是往彭辛走去:“老板出去了吗?”他奇怪的问。
没有任何官方的客套,他随意的就像是这家店的主人。
彭辛显然被这种自然而然刺得精神紧绷:“嗯。”他言简意赅,企图用冰冷作为加持。
邵宗光点点头,随后越过彭辛,从他肘边的小花盆后拿起一只手机。
彭辛看着他,问:“落下了?”
“嗯。”邵宗光自嘲:“记性越来越差了。”
彭辛见缝插针:“可能年纪大了吧。”说完友好的微笑,心情却毫无波澜,更像一种隐晦的刺探。
邵宗光大大方方朗笑两声,随后拍拍彭辛肩膀,无可奈何的感叹:“老了……折腾不动了。”
闻罢,彭辛脸上的笑有些僵了。有些时候,男人也会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比如把别人眼中本应的陌生空间当成自己地毯随意踩踏的人;
比如肤白貌美的女老板和看起来熟门熟路的俊朗男人;
比如看似漫不经心的问好和四两拨千斤犹如绵里藏针的答话……
他究竟是谁,什么意思,想做什么。
少年百转千回,男人却已经取回落下的东西准备离开:“麻烦你帮我跟她说一声手机我拿走了,谢谢。”
更可怕的是,你在这份第六感前毫无抗拒的余地,像被人牵着鼻子的牛,这使彭辛感到受辱。
胸口陡然胀满深沉郁气,少年双手环胸,目色低沉,牙关紧咬。片刻,他走出门外,昏沉天地间,男人洁白的T恤闪的亮眼,视线上移,他撑着和添戈一样的黑色大伞。长柄,伞面饱满坚硬,如同无声的遥相呼应。
长长屋檐漏着水。添戈回来的正巧:“看什么呢?”她奇怪。
彭辛冷冰冰的,低声说:“没什么,来了个人,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