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悠扬说:“你是从东海里着了火跳出来的。你当时见着他了么?”
我嘿嘿一笑:“我都被火烧坏了,哪里还记得啊。你说的地狱岩浆那么烈,我这瘦弱的身体根本不是对手。可能是这龙王正与海里的妖兽打架,那火星子溅到我身上我就燃起来了。反正,真相是什么我总记不得。不过,我今天也好歹救了那条飞龙。不管我与他是冤孽还是恩情,我总当做恩情去还,你说是不是?”
高悠扬说我现在很成熟了,与小时候不一样了。
我靠在他怀里。我理所当然地说我是成熟了,我已经做了他大将军的妻子,做了高家最唯一的儿媳妇,我当然要稳重起来,大大小小的都要妥当,不能小儿模样也不能意气用事更不会骄傲跋扈。我说,我要做他最好的妻子。
高悠扬被我的甜言蜜语糊弄得一阵感动,他紧紧抱着我:“你是我的宝贝!”
好肉麻!
他现在再不质疑我与他说的这些甜话,一副巴心巴肝的样子,偶尔也与我说几句动情之语。我想,有我们小时候情分残留的婚姻,虽然中间也有过彼此的失联,要重新再建造一世温情,总是如现在这般容易。因为我对他,真是没有任何别的心思,我就只想他好,只要他快乐我也就快乐。而他对我,总是知疼着热的回报。
我终于明白我陆姨娘与我父亲这十几年的感情了。
或许,我和高悠扬,比他们还要甜一些。
我和高悠扬的巡防戍边之路,除了遇到那条从天上掉下的黑龙并施以援手之外,更无多少重要的小事值得记载。我们已经上路好几年了,沿着东海南下,从琉球海域验视了东海的稳固性,又途径岭南之地考察了经纪最落后地区指导当地百姓整理山匪,而后再历经湘西走到巫峡好好欣赏了一遍山山水水的极限风光。经历这几年的山山水水日日夜夜,我也不用自卑皮肤干燥,因为高悠扬晒得比我黑多了。我们这一行三百余人,连那四个老婆子在内,具是精干得很,浑身上下毫无意思累赘的肥肉,全是妥妥的肌肉。
在我们乘舟横跨巫峡之时,两岸猿声啼不尽,水中怪兽尽翻腾,我们这三百余人竟是怡然自得,手里拿了刀剑泰然自若。待上了岸,水中怪兽不再闹腾,岸上的猴猿也知道了我们的能耐,乖乖地缩进老巢里,给我们让道。
其实,我曾在路上怀疑过我自己的能耐。当一条吐着信子的大青蛇被我不言不语便吓得落荒而逃,水里的大鳄鱼一看到我的影子便把它自己狠狠地完全沉到水底去再不出来与我相见,还有那苍天上翱翔着的雄鹰,它们一见了我抬头时分的花容月貌竟是没脸地掉入了云端。我便相信,我这从火中捡回来的生命还颇具有几分煞气。天地万物之生灵,居然没有出来欺负我的。我这几年的戍边行为,颇是有成就感。
我唯一觉得有点点失败的,是我至今还没能怀上孩子。
但这路途之上,怀上孩子也是很艰辛的。所以高悠扬总是很淡定,他总是继续在月上树梢万籁俱寂的时候,努力地与我做那人间好事。我早就习惯了,也没觉得害臊了,反正大家都知道大将军和公主这一对夫妻的夫妻之事是修行得很勤勉的。
当然,我们在路上也遇到了几个故人。比如我念念不忘的那两个俏丫鬟桃子和水仙,她们俩竟是嫁人了,如今各有隔得家庭各有各的孩子,还都当上管家的主母,简直气派得很。我才知道,我这俩俏丫鬟在我当年走失之后四处找我,沿着汉赵的边境找,好歹因为遇到了良人,才有了后来的着落。也真是傻人有傻福。
我们还在一个路边的茶铺里遇到了祖孙四代三口人,以卖茶为生。
那祖孙四代三口人要招待我们三百个人的茶水着实不易,我们这随行的阿姨老哥哥们就去帮忙。老哥哥们嘴杂,居然套了人家的话。说是这本来是祖孙两人相依为命的,可这孙女儿命苦,不知道被建康城里来的哪家浪荡子弟勾引失了身,这曾孙子都生下来十几年了。
我还给了那曾孙十两黄金呢。我知道建康城的浪荡子弟多,人家取的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这姑娘日日在这茶铺里风吹日晒如今也成昨日黄花了。她年轻的时候那浪荡的人也没来娶她,如今更是不可能了。亦或者,那负了心汉子十年前就在战争中为国捐躯了呢。
那少年尚且不知所措,那女子且是珍重。她不要我的黄金,反而取下自己的竹藤簪子送给我。她说,贫有贫的道义,富有富的好处。她开了茶铺,得了我的茶水钱便不能再受我的黄金。她要她的儿子身正行正,知恩感恩。
我收了那竹藤的簪子,便按她所说如数给了三百人的茶水钱。离别时,我将我的一个空空的锦囊赠予她,我承诺若他日她有什么需要帮忙,便拿了这个锦囊到建康城高家寻我。
那女子的风貌偶尔会重现在我的记忆里。守得凄寒之人心智必定坚毅,她还如此年轻,且具有如此定力,真不知道她的人生里究竟是谁错过了谁,谁才是那个应该后悔的人。
过了竹溪再往北,便能看到赵国的平原广袤。
高悠扬告诉我,那平原深处便是羯人飞扬的铁蹄以及刀马弓箭。我们一路上最艰险的路程怕是要来了。
高悠扬即便如此说,我心里也不怕。
这晋赵的战场在十年前血流成河,晋国伤了多大的元气,赵国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这几百人是戍边而来,若也遇到他们赵国的人戍边,若运气不好便打起来,若是运气好也不一定会打架的。
只是李思博柔柔弱弱,司马万里舍不得拿他去赵国外交,怕羯人一个激动便杀了来使,所以这些年晋国和汉国还明面上沟通的好再加上汉皇那宝贝女儿明月公主都做了陆家的长媳,这关系也是缓和。
我与高悠扬说,其实我们可以派人去赵国和谈的。大家享了十年太平,也应该知道太平的好处。
高悠扬只说,羯人冲动易怒,并不如我们一般前后思虑。他们没吃的了,就放马过来抢,他们膘肥马壮了也还是会来抢,抢女人钱财抢粮食什么都抢。
我默默数了数我和高悠扬如今随身带的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