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万里”和“冰封”。
我又被调戏了。万里江山，寒冰三尺。我已猜到我眼前的人，正是吴王司马万里，与太子同母兄弟。我说：“不打扰王爷赏景了！告辞。”
此话一说完，我立马扭头就走，也不等那李思博了。
司马万里悠悠地摇摇手中的羽扇，故意问霍青。他那声音，我还听得见：“本王把那寒小姐惹得不高兴了？”
霍青当然不敢回答。
司马万里又评论我说：“娇生惯养，脾气又大，胆子还不小！这高老太爷，真是老了……那陆家还敢娶她？”
言外之意，多半是说我外祖高老太爷年纪大精力不济管不住我。
怎么会？我在我外祖跟前，那可是活脱脱的一个淑女。待我回了府中自己的院落，我换回平常衣服，故作淑女绣起花儿来。我二舅母遣侍女送雪梨羹来，我手上正绣了一朵殷红的梅花。
不过我总是不知道，今日结识的人物将来会对我造成多大的影响。
端午一过去，那时光竟是飞也似的过。高悠扬一入边关，已经半月有余，竟是毫无高飞扬的消息。我们高府，如此便是一日日地浸在更加深沉的气氛之中。就算是我爹和我陆姨娘即将登录建康城，也唤不起我们高府的热情。
那日，我手里正拿着一本诗集，无味地读着。桃子推门而入：“小姐，太爷找你，说是有娇客拜访。”
什么娇客？连大名鼎鼎的花小姐也被司马皇室选到皇宫里去做伴读了，这建康城还有什么娇客？我懒懒地歪在椅子上：“何方娇客？把太爷也给惊动了。”
桃子不知。
我换了精神，起身出了门。
你倒是哪位娇客？
哪位被唤作步小姐的，步云轻。
我从未和她有过什么交集。
步轻云却在她父亲的提携下，见了我外祖。我外祖便让我出来陪客，一是大家都是娇娇小姐，年龄上合适。二来，家里二舅母与二表嫂心情不好，整天失魂落魄，不适宜接见外客。
我带了步云轻随意逛了逛府里的院子。她身上，我若有若无闻到一种味道。那味道我似乎在很多年以前闻过，它给我留下过无比深刻的烙印。只是我与步云轻从不曾有过瓜葛，这味道如此很是让我难以捉摸。
步轻云倒是个很有礼貌的，只是点到即止。半个时辰的工夫，便携了仆人告了辞。
打从步轻云之后，连着半个月我忽地接见了好多客人。
似乎二舅母与二表嫂的消沉，倒给了我机会得以扮演高府的主母。
我便知道，建康城里各位翘楚究竟什么模样。陆家善德与善雅，美貌智慧。步家轻云，人不可细看。傅家姐妹众多，咋咋哇哇的好不热闹。曹家的，何家的，朱家的，美人如画。
这些姐姐妹妹一起，总不是说些个胭脂水粉舞蹈画舫。当然，她们还很喜欢谈论皇家故事。她们最喜欢谈论太子和几位王爷。她们对皇宫庭院极是心生向往，羡慕花家几位小姐可以入宫伴公主们读书。
半个月的走访拜会，我似乎一下子更通透了。我想起家里二表嫂，那个因为担心夫君安危而日夜哭泣难眠的可怜女人。我终于决定带她出去散心，带她去见见那些年轻的小姐们。
我好久没来过高飞扬的院子。二表嫂的屋子在西边，我走进去，好一股清冷的风气！这半年多来，我竟是没有察觉。
“嫂子，家里大人都去傅家拜寿了。你可要出门去走走？”我问。
二表嫂不甚感兴趣。
我逗她：“你难道是因为二舅母没带你去走亲戚，就哭了？”
二表嫂道：“谁那么小气了！”
我学着高悠扬哄我的那翻模样，语气极为和气：“嫂子，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好不好？”
二表嫂心里凄苦，却不敢得罪我。她只说：“我什么也不想做。”
我怎么可能放弃：“我们去校场骑马！”
二表嫂摇头。
我说：“家里最近新来了两个说书的女仆，让她们来给你表演一番……”
二表嫂也摇头。
我打心里劝慰她：“嫂子！每逢佳节，我也想念父亲和江陵家中，我却不似你这番惆怅。你这么闷着不好！飞扬表哥也不愿意你如此模样！天儿这么好！你不要待在屋里——你该跟我出去走走！我们去看石榴花，北园的开得最好，花又大、颜色艳……”
二表嫂说：“妹妹！天热了，我不想出去。”
我道：“我听得王司马回了京城复命，必是有边关的消息。今日玄武湖有盛会！年轻男女，少不得会谈论……”
二表嫂一把握住我的手，连连点头：“妹妹，我去！你等等我！你看我这脸色，该穿什么衣裳物件？”
些许时候，我们已来到城中。
到处都是热闹景象，很多年轻男女都往湖边去。
二表嫂问我：“这些人成群结队的，要去哪里？”
我说：“兴许是去游湖……那边是玄武湖。”
二表嫂的眼光也是随着那些人看。她或许是在找一个将军模样的青年，想问问他可曾见过高飞扬！
“要不，我们也去划船游湖，怎么样……玄武湖的荷叶肯定长出来不少了。”我说。
二表嫂说：“妹妹——这个时候荷花还没有开！你喜欢那一大片水吗？我不喜欢。水上又全是绿的，没有花儿，不好看。”
我看着二表嫂。
二表嫂说：“我与你二表哥定婚七八年，成婚半年，实际相处的日子不过四五天。他或许连我的样子也记不得了！他也不会知道我喜欢什么！”
我那脸色，不知怎么安放。高飞扬的故事，我很清楚的。我很清楚他并不在意我外祖为他寻下的这个二表嫂。
二表嫂又说：“妹妹！我不指望他爱我怜我，我只盼他平安回来。若真要以什么为代价，要我允了他心爱之人入府，我也是愿意的！”
我那阵子，哑了。二表嫂还知道二表哥心系别的女子？
二表嫂指着那边一群年轻女子，说：“妹妹，那年我也和她们一样，看山看水，只为看一个好夫君。”
我说：“二表哥人中龙凤。”
二表嫂说：“那日高家上门提亲，我高兴得哭了。妹妹！我那时怎么没有想过他喜欢的会是别人！”
我问：“若你当时知道……”
“知道？若我当时知道，我还是会嫁给他！妹妹，你知道吗？我爱他。我打小就知道他，听了他很多事。”二表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