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居然,命我收下。
陆老太太与我爹说:“你们四处游历,见惯了好景致。在此权当歇息,可要随意些,不要拘束,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才好。”
我爹正身答:“是。谢老太太款待。”
陆老太太又说:“我们平常人家,小家子气的,没见过世面。你可要把你们路上见的,有趣的,给我这把老骨头摆摆。让我家的丫头们也长长见闻。”
我爹遂向着陆老太太,简短地说了几处在来建康城路上的故事。
陆老太太听得很有滋味。
我爹说话处,陆咏之也有插话进来地时候,这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摆得好不默契。
那煎熬般的会面终于要近尾声,时间已近晌午,老太太终于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慕容婉便说:“老太太,午时都过了三刻了,您是回北苑歇息,还是就在这暖香坞?我让下人马上给您备着。”
陆老太太笑着说:“不必麻烦,我回我的北苑去。今下午,咏之和寒少爷自然有好的去处消遣;冰丫头嘛,就跟我们家的丫头们处,一块儿读书习字作画弹琴。”
众人都起身答道:“是。”
陆老太太由人千拥万护地,送着回了她住的北苑。慕容婉也要回东苑处理府上其它大小事务,就让陆采之照管这五六个小小姐们。
于是,在陆家小住了些时日,我就从一个天南海北的看花人变成了一个闺阁之中的绣花姑娘。
陆采之把我们这些姑娘小姐带到了她的别院。别院在陆府宅院的东北边儿,东苑外的一栋四合院,捋芣院。此处取名,既是因此院中年年都自生芣苢,又取“捋芣”的谐音“乐福”之意。
捋芣院中,设有各类书卷、棋盘。我们一到此处,就是约着读书下棋,省去了陆采之不少麻烦。午间汤羹简简单单,少去了诸多礼仪,大家都颇感自在。午饭过后,几个年龄相当的小丫头都玩儿到里屋去了,有的躲在屏风后跟人捉迷藏的,有窝在奶娘怀里要午睡的,有坐在地毯上玩儿字谜的。
我也倦了,靠在蒲团上睡着了。
陆采之早去到自己的闺房之中。
这样的一天,让陆采之颇觉疲累。她刚靠在胡床的蒲团上,就持不住想要眯上眼,可刚一闭上眼睛,就晃晃忽忽听到有人在唤她:“采之小姐!采之小姐!”
她向唤她的声音走去,发现那声音竟是我爹。
陆采之心里一惊,羞得不知该怎么好,想要逃走,却被魇住动不得。这一惊,她才醒来,自己还是和刚才一样靠在蒲团上。哪来的我爹,原来是梦。
醒来,陆采之怅然地挪挪身子,拉过一条丝被盖住胸口,发起呆来。
她一直爱慕我爹,不能言说。那时,听说他娶了高家小姐,她心里无尽落寞失望。可自己也是有身份的大家女子,怎好厚着脸皮去做人妾室?
如今,也是巧合,这么多年了,还能重逢。
她哥哥邀他来家里住一段时间,他同意了!
是上苍怜悯她的痴情吗?让她能多再眷恋他一时……陆采之顾影自怜。
这两天来,陆采之心里激动不安,在人前又又必需装得镇定自若,而越是若无其事,心里越翻腾不已。
只有陆采之自己知道,这么多年,她究竟是怎样坚守着心中的爱情与尊严。
如今她甚至想,若他愿意要她跟他一起,就算是做我的后母,就像他们那样飘零四方行走江湖,她也愿意。
提起我,陆采之心里竟是很自卑了。她看我相貌出挑,言行规整,心思细致,竟是她家里那些女孩子都比不过的。她从我身上窥度我母亲的品貌如何,想她在我父亲眼中,肯定是不及我母亲的十分之一。
她如此深情,却又如此悲观。以致那一下午,陆采之都恹恹地缩在闺房中。
我及陆家的小姐们,也是在捋芣院用晚膳。
晚膳后,陆采之本打算领着小姐们去北苑给陆老太太请晚安,但早有人来报说老太太已经睡下了,说晚上请安之事免了。
陆采之就命丫头仆妇们送小姐们回各自的住处。
其它人都先走了,就剩下我、我的奶娘丫头和陆美人了。
天已经黑下来了,陆采之左想右想,还是决定要亲自把我送去我和我爹住的“梦涛居”。
年轻力壮的仆妇们在前头打着灯笼火把,陆采之手扶着自己的丫头淑人,我由陆美人牵引着,陆淑人和陆美人各人手里都点着灯笼。这样的一行人,走在入夜后的陆府里头竟显得亮晶晶的。
行了好一会儿,我们才走到梦涛居。
梦涛居里灯火通明,不过却很安静。看到这外头的灯火,里头的下人马上迎出来。那仆妇向陆采之说话道:“陆小姐,您亲自送寒小姐来!寒少爷还没回来。寒小姐就寝的事,奴家早就安排下了。”
陆采之点头,然后对我说:“冰儿,你早点睡下,不要让你爹担心。”
我作揖,道:“是,姑姑。”
陆采之转身就要走,但又停下来,说:“明天上午,你和善雅善德两位姐姐去私塾习字,可好?”
“好!”我回答。
如此,我也是在陆家私塾读过几天书的妙人儿了。
送回我,陆采之乘着夜色往回走,她遣散了跟从的人,只有淑人陪着。
这主仆二人,各执一个灯笼,走在夜幕之中。路过东苑,远远就见着慕容婉的小丫头秒人,向她们招手。陆采之只道是慕容婉有事要商量吩咐,便携了淑人过去。
东苑侧厅,慕容婉正坐在椅子上饮茶。
见陆采之进来,慕容婉先开口了,说:“这两天,采之妹妹辛苦!来,我这刚沏的茶,饮一杯吧!”
陆采之也坐下,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杯,饮了一口,说:“我已把寒小姐送回梦涛居。嫂子这会儿喊我来,可还有事?”
“无事。”慕容婉笑着看着她,说,“无事,就不能喊你来说说话!”
“嫂子有甚话?”陆采之问。
慕容婉笑得更开了,说:“看你这话说得,可叫我从何说起呢?今夜老太太睡得早,家里的小姐少爷们也由丫鬟奶妈们服侍着睡下了,你哥哥和寒少爷还在前厅喝酒。我左不过无事,才喊你这个无事人来陪我说话解闷儿。想着这时辰还早,你回你的院儿里还不是绣花儿看书罢了。”
陆采之说:“也是。我也有好几天没有绣花儿了!觉得这些花样子都不中意,绣出来也无趣。”
“我看,你上次绣的老太太生日戴的那顶帽子上的牡丹花就很好。还想着说,等你什么时候闲了,央你再做一幅洛阳牡丹的屏风。”慕容婉说。
“那也没什么难的,你让人把那姑苏来的素锦给我送几匹来,过两天我就和丫头们把花样子描出来。不出月底,也就给你做出来了。”陆采之说。
慕容婉点头,笑着说:“人人都说我们陆家采之小姐知书达礼,却不知我们家采之小姐还有很多样好处。这些年,我打理府上大小事务,人都说我处事周全。只有我知道,若没有你采之妹妹帮着,可不得这样事无巨细都能妥当。”
“这无头无脑的,嫂子怎说这些!侍奉老太太,照应侄儿侄女,这不都是我的分内之事嘛?”陆采之说。
“是!是你的分内事。”慕容婉又显出一点愁容的样子,说,“可是我这做嫂子的确未尽到分内的责任,旁人还不知道怎么背地里说呢。”
听得慕容婉这语气,像是受了什么闲话,陆采之连忙问:“嫂子,可是有谁说了什么?嫂子可说与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