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采之身体恢复神速,她和我爹的婚事也就进行顺利。
江陵距建康城,路途遥远,行程最快的是走水路,也要十天半个月,走陆路的话,就要两三个月不等了。陆采之的花轿,是在婚期三个月前,就从建康城出发了,走陆路。而这边高家去贺礼的我二舅父高德行父子,在婚期前半个月走水路去江陵。
我二舅父和二表哥竟比陆采之先到江陵。他父子二人,并没有忙着进寒府,而是先住进了客栈。趁闲,父子俩先游走江陵,顺便采买些稀奇字画古董什么的。
江陵往西是汉国,再往北去,便是赵国边境。
在江陵闲游几日,他父子也免不了见到从北境厮混进来的羯人。这羯人,体型甚是彪悍。时值冬季,大雪漫天,那三两个羯人只披了件兽皮抵御风寒。他们一见街上人少,便当街撒泼,强买强卖。平头百姓奈何不得,只得由他。
这情景,我二舅父是看得直摇头,心里很感叹。他对儿子说道:“羯人和我们汉人,习俗不同,难以融合。这天下难太平。”
我二表哥年轻气盛,并不把那跋扈的羯人放在眼里,他道:“这样蛮横,欺侮我汉人百姓,可恨。”
我二舅父说:“这样的人,老天不会容他。”
“哼!他们不要撞在我手上,取他性命,易如反掌!”高飞扬说。
我二舅父教育他的儿子,道:“飞扬,本事要用在该用的地方。人再强,也会有破绽。你今天可看出他们的弱处了?他日战场上,有你和他们较量的时候。今天这事,且交于本地官府处理。你可有注意那羯人身后,有个脸被灼伤的人!”
高飞扬投出目光去搜索他父亲口中那个脸被灼伤的人。
高飞扬说:“他跑了!我去追!”
“你追不上!儿啊……此地并不如我们想象的一般太平!”二舅父说,“太爷的决定总是对的!江陵地境,西有氐人,北有羯族。太爷着我们他日带冰儿回建康城,是对的!”
高飞扬的眼睛还在搜索那个一晃而逝的脸被灼伤的人。
二舅父说:“儿啊,你苦练兵书十余载,为父懂你保家卫国的心思!为父只怕,这世上的事,并不是三国纷争那么简单!”
高飞扬年轻气盛,表示男儿热血,只为保家卫国。江陵几日,高飞扬了解了多少边境城市的风土人情,见过霸道的羯人被腰斩示众,也见到守信的氐人被奉做上宾,就是再没见过那个一闪而逝的脸被灼伤的人。
我爹的大喜事眼看就到了正日子。
寒家大户,我爹又是独子,虽是续弦,但也是明媒正娶,这场面也不比当年娶高小姐时差了分毫。昨日,陆采之赶着到了江陵城边,一行人都宿在城外。今一早,我爹的迎亲队伍便早早地出城迎接。我爹身披喜带大红花,高坐在白马上。我爹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喜色,而婚礼却进行得有声有色。宾客满堂,无不叫好。知道原由的,都赞陆小姐情痴义重,都说我爹享佳人之福,都为这桩姻缘叫好。
我爹接受着宾客的贺喜,酒是一杯接一杯的大喝,当他来到他二舅哥面前时,已是脚下打晃晃,却还要力求口齿清楚地与他二舅哥和侄子把酒话欢喜。
宾客满堂,寒家唯一的小姐我,却缩于闺房之内。
那是我第一次独享寂寞,与窗外雪花说话。
“雪花啊雪花!那日我和爹爹游玩巍螺山的时候,好不快活。总是想不到,还有今天!”
“爹爹有喜事,我心里总是高兴的。”
“雪花,我说了假话!我心里,真是不高兴的。我其实,很难过。”
“雪花,今日是父亲大喜的日子。你说……我这样藏在房里,是不是很不懂事?”
那日,我爹喝得酩酊大醉,由侍从抬着送进了洞房。
陪伴陆采之新婚之夜的,是一个烂醉如泥昏睡打鼾的夫君。她只是陪伴一旁,静静入眠。
第二天,天刚亮,陆采之便起床,跟着陪嫁过来的丫头陆淑人也马上进来伺候。
待陆采之梳洗完毕,我爹仍是宿醉未醒,陆采之便命下人煮来醒酒汤和小米南瓜粥。
日上三竿,太阳照在满院子的雪上,亮堂得紧。这刺眼的光线才唤醒了我爹。我爹争开眼来,见装扮整齐地陆采之正安静地坐在床头。我爹心里竟是有些许歉意,从床上坐起来,问:“你醒了?”
“嗯。”陆采之答。
我爹下床,穿衣。陆采之给他递过去的衣裳,他接了,自己穿上;陆采之又给他递过的腰带,他自己系了。
陆采之把头低下,少不得脸红了。
我爹没有理会,就要出门去。
待到我爹已走远,陆采之才回过神来,给他煮的醒酒汤和南瓜粥还没给他喝。
照例,新妇是要去给公婆敬茶的。等陆采之到我祖母杨夫人住的院儿里时,我爹已在那儿喝上早茶吃上了点心。
陆采之向公公婆婆敬茶,公公没有别的话,倒是婆婆嘱咐了几句没要紧的话。
公公离开之后,我爹也借故离开,剩下陆采之和她婆婆红嘴黑眉的,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婆婆脸上出现了乏意,婆婆谴她回自己房里休息,陆采之才松了口气,回了自己的院子。
陆采之住的院子,是一排廊房,房前种着很多梅花,在雪中香气四溢。
陆采之一面命人把自己的行李嫁妆收拾出来,一面让丫头准备笔墨纸砚,她要自己给这个院子题字。
这个院子还没有名字,陆采之思索着,便给这个地方取名“撷院”。陆采之在新房的时间也过得挺快的,不过这一下午,我爹也没过这“撷院”来。
我最近的课程排得紧了,又要习诗书临字帖,还要学治家之法,女工也不能落下。等到下课后,我去向陆采之请安时,已是酉时一刻了。
陆采之正拿着暖炉在雪中赏梅。
我唤她道:“陆姨娘!”
“冰儿!”陆采之听见声音,马上转过身来,往前两步走,拉住我的小手,往暖炉里藏,她紧切地说,“天冷了!这手这么凉!今天写字了?我看,这字等明年春天再写吧!你就跟姨娘在暖阁里绣花儿!”
“爹爹说,读书要不怕苦。”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