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条黑龙。那条黑龙很是沮丧懊恼,他说他三百年来日日在巍螺山中遍地搜索,就是不见白玉的尸首鳞甲。他认为白玉可能还活着,可是天上正北方那冰龙星座,确实陨落了,他万分哀泣。
我再睁开眼,想那个梦。
梦里的黑龙,可不就是那条把巍螺山脚给砸出大坑的伤残龙士!
我推开房门,信步走到院子中间。我所住的这院子,有一个极美的名字“九里”。院外围了一圈九里香,花开时香气氤氲,满是白色。这满园的白色,本是我外祖为了纪念他唯一的女儿也就是我的母亲而栽下。如今我住了母亲闺阁时期的旧所,外祖总是不愿那白色减了我的青春朝气。外祖便让人再围了一满墙的蔷薇。如今,蔷薇已经长得茂盛灿烂,花开时好一片烟霞锦簇。
莫说我是女儿,所以喜欢这灿烂的九里院子。就是高悠扬男儿气魄,他也喜欢我这院子,他常喜欢来我的院子坐坐,与我读书习字喝茶下棋,我若拈针绣花他便耍剑吹箫。
这就是一个神仙一般的居所。
春夏时节,院外一带粉垣,院内树木高大。入门曲折游廊,院中一池荷塘,荷花正打了大小的骨朵儿。后院,有大株梅花正青葱满树。这小院子独立,分东西南北四阁。东阁是书房,是我习诗书礼仪舞乐之处。西阁是我的闺房居室,一应陈设,尽是繁华温柔。南阁,是暖房花圃,冬暖夏凉,最适合绣花等女红针黹。北阁盛着好些旧物,都是我母亲的东西。
这院子里还有专门的小厨房,可从偏门进出。
这每一阁都有专人看守管理,而院门边的下人房中,还住着十来个丫头仆妇。院外,还有护卫值夜守卫。
我让丫鬟桃子给我摆早饭,又让水仙去请高悠扬过来和我一起吃早饭。
并不是我要把高悠扬找来和他分享我的梦境。而是外祖向来宠我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我每日竟不需要到外祖和舅父舅母们跟前晨昏定省,只要高悠扬与我在一处,他们都是放心的。
我那日有所见,夜有所梦。龙后白玉曾是冰龙族的战神,也在巍螺山香消玉殒。龙王的赫赫威名虽然因此扫地,龙族也遭受了一场巨大的挫败。而他龙王,依然是万龙之王。
我想着世人口中那个流传了三百年的故事与我夜里做的那个梦。传说之中那龙后白玉以战神之尊却也死得那么惨,莫不是她只会打仗不会读书吧?书里明明写了,女子不要被男子的虚情假意给骗了。
还是《诗经》教得好!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这世间男子,哪都有我爹爹那么钟情可靠。
水仙已经把高悠扬请来。
我告诉他,机不可失,要寻着昨天那条庞然残龙的轨迹,去寻找白玉留下的龙蛋。
高悠扬看着我,可看了足足好一段时间,竟不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拿出我小厨房最得意的作品,说:“表哥!这个碧荷野鸭莲子羹,柳厨娘近来琢磨出的好手艺,你尝尝!”
高悠扬那脸上捏出一点笑容,甚是看破一切的模样,他接过我捧给他的碗,便心安理得地坐在我的院子里,动手吃起来。
他对刘柳厨娘的手艺也是颇为满足的。
我还给他推荐:“柳厨娘这个清炒芦笋、水乡鲈鱼,真是没得挑!蜜汁莲藕、糯米葡萄枣、煮千丝、莼菜汤面,新鲜得很!小表哥,你多吃一点。”
我特别殷勤地给他布菜。
高悠扬照收不拒,吃得欢快,还忙里偷闲看我一眼:“你不吃?”
我笑:“当然吃!小表哥,可还要我陪你喝两口小酒?”
高悠扬竟然捏了我一脸:“吃饭!你若不吃饱饭,上山没力气,我可不会背你下来。”
我也笑了。
是的!如果让我外祖知道他作为保驾护航的正义表哥,竟然逗引我陪他喝酒,肯定是要他去祠堂罚跪的,跪个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吃了早饭,我和高悠扬还未走出门,我们高府的管家就来了。他对着我和高悠扬笑得极为和蔼,他说:“老太爷知道小姐少爷要出门,特意命我给小姐送了银子来……老太爷说,少爷不要拘束着小姐了……想买什么就买!钱不够,就着小厮回来拿。”
我和高悠扬顺从地听了,向他问太爷的安。。
管家就将手里沉甸甸的包袱递给了小厮青竹。青竹接过来,稳稳地拎着。
我笑笑地上了马车。
高悠扬也进来,他一脸看不出有多愉快,只是说:“我什么时候拘过你?我们家谁敢拘束你?我们家还有敢拘束你的人么?”
哈哈!我小表哥吃醋了。他心里伤心,她的亲爹亲妈,也就是我的三舅父三舅母,本来他们一家人好好地在信州做官,好吃好喝地千拥万护,别提有多威风以及多美满。结果,我外祖一纸家书就把他从他爹妈身边抢过来,给我做伴读。
外祖如此宝贝于我,高悠扬能有多愉快?
其实,我也是我外祖从我爹身边抢过来的。
我爹自幼习武以强身健体,饱读诗书以明大义,在二十岁时被举荐为当地孝廉,又在建康城游历之时结识了陆家兄弟,还一同拜我外祖高老太爷为师。我爹瞧上了我外祖那唯一的女儿,喜结连理,可谓人生得意。我娘与我爹成婚后,夫妻和睦情真意切。我爹便再不以仕途为念,终日只对月吟唱挥刀舞剑,流连于妻女的温柔乡里,戏耍岁月而已。
可惜在我三岁时,我娘竟一病不起,不久便死了。此后,我爹也无心续弦纳妾,只陪伴我读书,闲暇时作画写字而已。
我爹是家中独子,年过三十,唯有我这一个女儿。所以,合家大小都盼得他再娶妻,为家族开枝散叶,而他竟沉湎于亡妻不理会这事,人谓之太过痴缠了。我爹无奈之下竟带着我和几个衷心的仆人离家游玩。这一离家便是三四年,家大业大他也不曾管,全家给得力的家仆打理,他只是在脱洒中抚育陪伴着女儿便是,那一家老小竟也无法。
不巧,遍游览了晋国山水,我和父亲竟辗转来到了建康城,偶遇了他年少时结下的挚友陆咏之。那陆咏之和他夫人慕容婉一见了我爹和我,硬是舍不得放开,务必邀请我们去他家住几天。
去了他家的结果嘛,当然是不堪设想。我呢,就被陆家那倚老卖老的陆老太太给瞧上了,厚着脸皮要了去做曾孙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