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艾笑被逼出了眼泪，像是被线连成的玉珠，簌簌而落。

　　她艰难出声，声音断断续续，“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她还没有活成母亲期盼的样子，她还不想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下来才有一线生机。

　　她受了那么多的苦，爱她的人还没找到她，抱抱她，告诉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她怎么舍的死？

　　泪水融进他的手背肌肤，滚烫的触感让他的力道松了松。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忽然不合时宜的想起另一幅画面。

　　那年烟雨朦胧的江南小巷，出现一位身穿粉色绸缎汉服的女孩，怀中抱着一簇与她衣服相称的山茶花，也不避打下的雨，直冲冲的向着他撞来。

　　她撞进他的怀里。

　　可还没等他斥责她，她反倒是先哭了起来。

　　那张稚嫩带着泪意的小脸跟眼前的重叠。

　　像，却又不像。

　　因为，她们的眼睛，天壤地别。

　　艾笑请了三天病假。

　　冲动是魔鬼，她当下实在没有勇气面对那个变态。

　　让她且躲一躲。

　　等那大佬消气了，她再回去也不迟。

　　曹芳华在一家纺织厂上班，一早就带着艾词出了门。

　　家里又剩下了她自己。

　　她趿着拖鞋出来接水，看见了摆放在桌子上皱巴巴的墨蓝色纸币。

　　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沉默的将那十块钱攥在手里，转身回了房。

　　正午时分，日光热而不炽，艾笑穿了件白色的防晒衣，里边是墨绿色的吊带，她把防晒衣拉到了顶，白皙的皮肤被层层掩盖在衣服底下。

　　脸上那道指甲印已经变浅，微微有些肿，却不影响美感？

　　十块钱是她这两顿饭的饭钱，买不起小区底下上铺的吃食，她只得绕路，去临近三中的小吃街买煎饼。

　　五块钱一个，买两个，应该能撑一天。

　　吃啥盘算好了，她迈步往那边赶。

　　可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刚把钱交出去，煎饼还没来得及拿到手，一群深蓝色制服的城管大叔吹着口哨向着他们这些小摊位逼来，一阵鸡飞狗跳中，那些小贩操起自己的电三轮跑远，几乎是瞬间的事，那片热热闹闹的小吃街就只剩下了和她面面相觑的同来买饭吃的小同学。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蹲在树荫下，盯着泥土地上那还冒着热气的煎饼发呆。

　　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一拍大腿，向着那煎饼大叔的方向追去。

　　得找她五块钱啊，大叔！

　　她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乱窜，逮缝就钻，终于，不负众望的迷路了。

　　她挫败的蹲在马路牙子上，手托着下巴盯着那块破旧的牌楼出神。

　　早饭就没吃，午饭也泡汤了，晚饭更是没希望。

　　她有些烦躁，忽的跳起来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垃圾桶。

　　狗日的，谁他妈都欺负她。

　　一声卧槽吓了她一跳，循声望去，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少年站在离她不远处，震惊的望着她。

　　大惊小怪。

　　艾笑淡定的收回脚，视线移了移，突然明白了他们的震惊来自何处。

　　因为那些油腻腻的垃圾全数堆到了为首的高大少年身上。

　　艾笑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少年的发色还算正常，黑色短寸干净利落，耳阔上带着一颗“g”字耳钉，整个人旷达不羁，野性十足。

　　那么往那一站，就是比杂志上的模特也不逊色。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他那本来干净的白色球衣上有两处明显的黄色油渍，裤管处被堆上了果皮，脚边还滚着一个瘪瘪的易拉罐。

　　肩胛处搭着的灰色制服倒是免遭于难。

　　不过，那衣服倒是有些眼熟。

　　艾笑想起来，那是，三中的校服！

　　他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艾笑咽了口唾沫，刚想跟他道歉，他猛地抬起头来，如鹰隼的长眸是明显的怒气。

　　他盯了艾笑一瞬，开始转动脖子舒展筋骨。

　　艾笑听见了转动骨节咔擦咯吱的声音。

　　人高马大的少年在摩拳擦掌，一副随时冲上来将她狠揍一顿的架势。

　　艾笑简直要被他吓疯了，调头就跑。

　　这荒无人烟的厂房区，要出点事可真是太容易了。

　　可还没迈出去两步，自己后脖子领就被人揪住，提小鸡似的将她拎了过去。

　　脖子被衣领卡着，她胡乱挣扎，次拉一声，她不动了。

　　少年也不动了。

　　她的衣服被少年从后边直接撕开了两道口子，墨绿色的吊带被扯的歪歪扭扭，露出大片白皙光滑的后背。

　　少年被那片白光光的皮肤晃到了眼。

　　后面的男生显然听到了布料撕碎的声音，发出哇偶的叫声，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其“姹紫嫣红”最为兴奋，往前迈了两步。

　　“不准动。”

　　少年的身影牢牢挡住了他们的目光。

　　少年的话似乎有很大的威慑力，他们心里就算再痒痒，也不好忤逆他的意思，站在原地不动了。

　　艾笑臊的不行，拽住自己衣服使劲挣脱了少年的桎梏，转了过来，用力的瞪着他。

　　半响憋出两个字，“赔钱。”

　　少年们愣了愣，随后发出一声泼天爆笑。

　　谁能想到少女的第一反应不是大骂色狼非礼，而是赔钱啊。

　　高焕致也笑了。

　　好可爱的小姑娘。

　　他存心想逗逗她，“赔你可以啊”

　　他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拖腔带调，“把我的先给交代一下啊。”

　　艾笑忽然有些心虚，她的衣服不值几个钱，地摊货。可是他的却不同，那道亮的晃眼的logo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衣服的不菲。

　　输人不能输气势，她挺直了身板，“那既然这样，你不用赔我，我也不必赔你，我们互不相欠，各自珍重。”

　　“唉，我说，”“姹紫嫣红”出了声，“焕致的这身衣服是限量版啊，你那衣服，我算算够买几件的啊。”

　　他倒是真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艾笑的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咬咬牙死扛，“人都不分贵贱，你凭什么看不起我的衣服？”

　　姹紫嫣红动作顿住，盯着她意味不明的笑了声，手臂搭在高焕致的肩上，上下打量着她，“你这小姑娘可以啊。”

　　敢这么怼他。

　　高焕致嫌弃的拍下他的手，上前两步，艾笑一脸戒备的退后。

　　高焕致的脚步停下，饶有兴趣的瞅着她，“你躲什么躲？”

　　艾笑：“你追什么追？”

　　“你不躲我能追？”

　　“我什么时候躲了？”

　　“就在刚才。”

　　艾笑吸了两口雾霾，冲他歇斯底里的喊，“马路你家的？我今天就是窜上房顶你又能耐我何？”

　　“这不行，咱俩的事还没捋明白，你不能上房顶，得对我负责。”

　　“……”

　　姹紫嫣红看着他俩你一句我一句，觉得稀罕死了。

　　高焕致对女生向来不感兴趣，女生的示好一项拒绝，洁身自好的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怎么今天逮住人家小姑娘不放了呢？

　　因为那件衣服？可拉到吧。

　　高焕致什么时候缺过衣服穿。

　　怕是，铁树开花？

　　想到这，他身上一个激灵。

　　不行，这种场面太可怕，他受不住啊！

　　艾笑要被气死了，眼前那个男人明摆的讹上自己了，她要是真赔了他，怕是得去卖个肾。

　　不想少年突然眯了眼，凑近她，似乎是才看到，“你脸上怎么回事？”

　　艾笑捂上自己的脸，“关你屁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面对这个眼前的这个人，怎么都伪装不下去乖乖女的形象。

　　少年一愣，举起拳头摆出一副凶狠的表情，

　　“这么跟我说话？不怕我揍你？”

　　艾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梗着脖子往他跟前凑，“揍揍揍，往我脸上揍，揍不死我，就把你身后那只花孔雀的毛给扒光。”

　　花孔雀？

　　姹紫嫣红被她逗得捧腹大笑，笑着笑着觉出不对劲了，妈的，花孔雀说谁呢？

　　高焕致忍俊不禁，丹凤眼里淌出一条流光溢彩的线。

　　他这么一笑，艾笑就有点慌。

　　他笑的其实挺好看，抛去那耳钉，十足的阳光少年。

　　但是，金玉其外，这人从头到脚给艾笑的感觉就三个字。

　　大坏蛋。

　　胡思乱想着，一件制服从天而降盖在了自己脑袋上。

　　艾笑眼前一黑，一抹属于男生的干净清爽的气息扑鼻而来。

　　她有些懵智。

　　他是准备捂死自己，给他那件限量版的衣服陪葬吗？

　　一双大手隔着布料抚上她的脑袋，用力揉了揉。

　　“记得洗干净还我，三中高一二班高焕致。”

　　待他们走远后，艾笑后知后觉的想起。

　　三中的高焕致，是那个被誉为篮球天才的高焕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