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上一次的失败之后,夏沫变得比以往更加努力了。窗外依旧是白昼黑夜的轮换,日复一日,夏沫的身影被定格在那张旧旧的楠木书桌前,当屋外的一切渐渐安静下来,上天带走所有的光亮,屋内只剩下一片死寂,只有微弱的电脑光亮以及敲击键盘的声音回荡在空洞的房间里,好似一个哀怨的女鬼在黑夜中呜呜咽咽,诉说着自己的故事。每每这个时候,夏沫总是会感觉到一丝疲惫,她总是会习惯性地给自己泡几杯咖啡,往往随着深夜的推进,咖啡总是一杯接一杯,在坚持了两个多月后,依旧没有收到一份回稿,却因长期熬夜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夏沫躺在病床上,望着头顶雪白发亮的天花板,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她不愿意说话,一句也不想。
这是一间三人床的病房,蓝色的墙体加上白色的屋顶是病房惯有的冰冷装修风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水味道,惹得人呛鼻生厌,坐在夏沫床边的小虫了解夏沫的心事,她选择不去打扰她,而是在一旁默默削着苹果,她希望夏沫可以快点振作起来。
夏沫晕倒那天的场景,小虫现在依旧记得很清楚,当时差不多凌晨三点多的样子,小虫和自己的几个朋友唱K出来准备回家,中途路过夏沫的小区,便想着顺道把自己上次落在夏沫家的包包拿了,对于夏沫她是知道的,晚上肯定还在熬夜更文,至少这个点她不会睡,于是小虫打通了夏沫的电话。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冗长不断的电话铃声,可是一直没有人接。小虫接着又打了几个,还是没人接,察觉到情况不太对头,小虫便留下了吴楠(小虫的现任男友)和自己一起上楼看看。夏沫房子的密码对于小虫来说,恐怕再熟悉不过了,按下那些熟悉的数字,门被打开了,房间里确实漆黑一片,只有桌上的电脑微微闪着光亮。小虫打开了客厅的顶灯,发现夏沫晕倒在了地上,一旁还是撒了的咖啡以及碎掉的咖啡杯,她赶紧奔过去,一把抱住了夏沫,一边哭着试图叫醒夏沫,小虫彻底慌了神,而站在一旁的吴楠赶紧打了医院的电话,吴楠背着夏沫飞快往楼下飞奔,那个晚上夏沫就这样被送进了医院。对于那个晚上的事情,小虫现在依旧觉得毛骨悚然,她害怕夏沫出事,她宁愿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愿意发生在自己最要好的闺蜜身上。
不一会儿,从医院走廊的那边传来“噔噔噔”的皮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夏沫转头像门口望去,走进来一对中年夫妇,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还有一个保温杯,不错,那个就是夏沫的爸爸妈妈,夏沫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一点点靠近,却依旧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没有一丝的波澜,自从夏沫上次一个人来到上海搞写作之后,她和父母的关系就变得很僵,现在依然是这样。
小虫给叔叔阿姨道别之后就离开了,现在病房里就剩下了夏沫一家三口。夏沫又把头别向一边,因为她不愿意被自己的父母数落,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正好证明了父母的正确,父母一直希望她可以在家乡找一份稳定的公务员工作,平稳地度过一生,可她就是不听,还一个人偷偷跑到上海。果然,在小虫走后,妈妈就立马变了脸色,一改刚才道别的温柔和善。
“你在折腾呀,你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有没有半点人样~”,妈妈一直在旁边不停数落夏沫,夏沫的心里仿佛被刀剜一样,一下接一下,可是她依然忍住了所有的委屈和泪水,她不愿在父母面前承认自己输了,她也不愿就这样轻易示弱。爸爸站在一旁,眼神中露出的也有几分的气愤,夏沫记得自己来上次到上海的第二天,爸爸就接二连三地打过来无数个电话,各种轰炸、不满从远隔千里的电话另一端传来,对于爸爸的急脾气夏沫是了解的。
在之后的一两个周,爸爸妈妈在医院轮流照顾着夏沫,偶尔会有几个朋友过来看看,日子就这样一天接一天地过去,直到出院的那天,爸爸妈妈是铁了心要把夏沫带回家,拗不过的夏沫便在不情愿中告别了上海。
在第二天离开上海的时候,小虫带着吴楠来虹桥机场送别,和夏叔叔、夏阿姨寒暄过后,小虫紧紧地抱着夏沫,眼神中漏出一丝丝难过和不舍。
“夏沫,我会想你的,回去要经常打电话给我,还有,不可以抛弃我,否则我打你吖的。”小虫说。
“好啦好啦,我会想你的,别再这么煽情啦。”夏沫拍了拍小虫的背,微笑着道别。在转身登机的那一刻,夏沫留下了泪水,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碎地彻底而绝望。
经历了两个多小时行程,夏沫和爸爸妈妈回到了古城西安。记得之前在上海的时候,偶尔有人提及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夏沫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而现在自己却已经站在了这座古老的城市中央,感受着它的气息。漫步在繁华的街区,看一路繁华似锦,累了就找个地方停下来,来一份秦川的凉皮肉夹馍套餐,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慢慢被夜色笼罩的西安显得更加生动起来,古老的城墙在黑夜中被红色的霓虹灯点亮,古韵中带着喜庆,城墙下这个古老的城市为我们讲述着古老的传说,摸一摸那厚重的城墙,有多少的故事在那里沉淀。钟鼓楼的霓虹绚丽多彩、人潮涌动,蓦然回首,仿佛时空穿梭回大唐盛世时期,别有一番韵味,那个关于夏沫的故事仿佛也随着眼前这一切被沉淀在夜色中。
第二天早晨,夏沫伸伸懒腰,正打算出去溜溜。这时候,妈妈走进来告诉她,家里已经给她安排好了一份公务员工作,让她这两天准备准备就去上班,夏沫心里想着,自己回来还没歇息就要开始去上班,打算回床再蒙个回笼觉,这时候妈妈已经走出门口又转过身来说,你的婚事家里也给你安排妥当了,近期你也回来了,两家商量商量就把婚期先给定了。
“什么”,夏沫一个翻滚从床上惊起,“妈,你刚才说什么,给谁订婚?”
“就给你和江浩订婚”,妈妈说。后来夏沫才知道,之前自己去上海那阵,老爸那次用电话轰炸自己给气出了心脏病,后来直接给休克过去,当时送进医院急需一笔巨额医药费急性治疗,可是家里东拼西凑也是杯水车薪,于是借了一笔高利贷,放款的正是江沅的亲哥哥江浩——道道上混的有名的黑帮头目。现在爸爸的病情已经好转,可是欠江浩的几百万的白银却无力偿还,在当初借款时就说清楚了,无力偿还便把自己的女儿嫁过来,显然现在只有牺牲夏沫了。夏沫忍着内心的痛苦和恐惧,在父母的安排下出席了那场相亲酒席,在席间江浩用粗鲁且污秽的言语随意地调戏夏沫,尽管爸爸妈妈看在眼里,却也无力反驳半分,然而出席酒席的还有江浩的妹妹江沅,也就是小学时候王箫的表妹。在酒席间,透过江阮的表情,夏沫看到了一丝丝恶意。
夏沫和黑帮老大订婚的事情被传的沸沸扬扬,大家都开始对这件事情议论纷纷,有的人开始幸灾乐祸,有的人开始扒各种内幕。直到后来的一次聚会中,蒋蔓(小学同学)在酒后说出了事情的内幕,原来自己和江浩订婚的事情是有人一手策划的好戏,而这个人就是江浩的亲妹妹江沅,在小学的时候,夏沫和江沅就因为王箫不对付,没想到自己之后去了上海这么久,江沅还记恨着自己,就为了彻底少了我这个威胁,竟然趁人之危下毒手。
一场又一场的聚会,让夏沫的心已凉半截,在回家的路上,她晃晃悠悠、踉踉跄跄,只觉得无论自己走到哪里,总会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她看不到一丝的光亮投进生命的轨迹,她彻底绝望了,命运狠狠地抽了一个巴掌,她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无能和卑微,她哭着躲在巷子尽头的角落里,就那样哭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晨的阳光暖暖地从天边升起,一点一点,仿佛伴随着新的希望和可能。当阳光慢慢地洒在夏沫的身上,她感觉到很温暖,仿佛冰凉的心一点点被融化,四肢也不再那么僵硬、冰冷。大自然带来了新的希望。这一天夏沫没有回家,而是用身上仅剩的几百元钱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这次离开她谁也不曾告诉。
夏沫用自己脏脏的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穿着旧旧的牛仔裤和一件橙色的宽松T恤向进站台走去。在夏沫前边站着的是一对情侣,那个男生俊朗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棱角分明,女孩用温柔的声音依偎在男孩的怀里,男孩爱抚般抚摸着那一袭俊逸的长发,多么幸福,这是夏沫再也不敢奢求的幸福。
踏上去上海的旅途,夏沫静静地望着窗外变换的风景,一动不动。
后来,到达上海之后,夏沫依旧回到了自己之前租住的小屋,一个三十来平的小房间,一切的家具都显得旧旧的,唯有那个我是新换的吊灯显出一丝丝年轻人的气息。没有飘逸的落地窗,有的只是一个一两平的小窗户,如果晚上关不紧,偶尔会有风嗖嗖地刮进来,吹得桌上的白纸乱飞一地,厨房那老式的木门每次都要用力上抬,才能打开,房间里的布料都是一片一片零碎的料块拼接而成,反而有一种家的温馨感。
夏沫正在房间里收拾着东西,突然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夏沫,是我,你是不是回来啦”,是小虫的声音,紧接着就听见开门的声音,一个女的穿着黑色碎花长裙,披着一袭长发,微笑着走进房间,不错,这就是小虫,表面一看比说都温柔贤惠,可只有最熟悉的人了解她本人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回事。
“小虫,你来了”,夏沫淡淡地问了句,便接着开始打扫卫生了,语气中没有任何的波澜,自从经历上次的事情之后,夏沫便开始变得冷漠,对谁都亲近不起来,即使是自己关系最要好的闺蜜也不例外,也许只有继续这样下去,她才不至于崩溃,她的世界才不至于崩塌。
小虫对于夏沫发生的一切都是知道的,她紧紧地抱住夏沫。
“夏沫,记住,无论任何时候,我都会陪着你”,小虫说。
夏沫慢慢流出了眼泪,只觉得自己长期建立起来的内心的那堵墙被冲破了,她趴在小虫的肩膀上放声大哭。那个晚上,小虫陪着夏沫喝了好多啤酒,夏沫边哭边喝,直到半夜两点多夏沫瘫睡在床上,小虫给她盖好被子,在一旁安静地陪着夏沫,她很心疼她。
早晨夏沫醒来之后,就看到了桌子上刚做好的早餐和一张纸条,上边写着:“醒来要好好吃早餐哦,我去上班了,爱你,署名小虫”。夏沫拿着便条,去厨房舀了一碗热粥,那些冒着热气的饭菜和爱心便利贴似乎在暗示夏沫,其实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绝望。
在经历了上一次的事情之后,夏沫显得更加憔悴了,她不愿意把自己的未来葬送在一个黑道混混的手掌中,任其把玩,她仅仅无法像其他人那样坦然接受命运降临在她身上的安排。听说自己上次离开家以后,江浩总是时不时带一小帮人去自己家追债,各种破坏东西,一周总有那么两三次可以接到妈妈的电话,电话的那头带着一丝的哭腔:“夏沫,人家又来砸东西了,说你再不回来,就要把我和你爸爸送进医院~”,伴随着东西被摔地七零八碎的声音以及江浩破口大骂的声音混在一起,夏沫很难受,却又无能为力,她只能拼命地写作。地上的啤酒瓶、烟头越来越多,房间里的灯光似乎从来没有停止过工作,终于不久之后的一天,夏沫收到了来自一个文学平台寄来的稿费,夏沫拿着那五十元的稿费开心了许久,之后的投稿,慢慢变得顺利起来,开始有三四家文学社以约稿的形式聘请夏沫来写一些文章,夏沫的稿费慢慢多了起来,她便赶紧把钱寄回家,想着偿还一点点高利贷,虽然只是杯水车薪。
后来的那个国庆,夏沫偷偷买了回家的火车票,她想看看自己的爸爸妈妈。夏沫在车站附近买了一点水果和营养品,伶在手上,穿着一件长款的棕色风衣和一双黑色皮鞋向熟悉的方向走去,离家越近,越是听到一阵吵闹声,等走到离家一路之隔的巷子里,夏沫便看到有几个壮汉在自己的家里,她赶紧在墙后躲了起来,再仔细看,果然又是江浩那一帮混混。他们在家里把稍微值钱一点的电脑、冰箱什么的都搬上了一个楼下的大货车,临走时还拿着手里的铁棍恶狠狠对着妈妈说:“你女儿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把你家一把火烧了。”妈妈哭着哀嚎着,爸爸气得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夏沫躲在墙背后默默流泪,那天她把买来的东西放在了家门口,默默回了上海。
窗外的夜色依旧迷人,所有的故事总是在黑暗中沉寂,变得了无痕迹。
房间空荡荡的,夏沫在键盘上不停的在敲击着一个接一个文字,仿佛在诉说一个没有完结的故事,一个又一个的深夜,那个叼着烟头、喝着啤酒、黑着烟圈的少女仿佛被定格在那里,日复一日重复工作着,不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