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在家待了不到一星期,就又搬到爷爷家了。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家,爸爸又一连两三天都不回家,我像个没人要的孩子。在过去一周的每个夜晚,我在期待与失望中煎熬。
当我一个人待在书房,静静地写着作业时,我竭力不去想家里空无一人。我期盼有个人轻轻地推开了房门。在往昔,不用回头,我也能料想到是妈妈的轻柔脚步。她一定会将手触碰我的肩头。从背后打量着我得在洁白的纸张上书写工整的字迹。一想到这,我就端正了坐姿,字写得更端正起来。当我将要入睡,睡前我会再一次去妈妈房间。我将房门打开了一线缝隙,期盼房间里透出一道柔和的灯光。灯光会越来越亮,等我完全打开时,看见妈妈正穿着睡衣整理着被褥。她温柔的背影纤细而美丽。她会发现我留恋的身影,嗔怪我,让我早早入眠。
当我被困倦压垮,支持不往自己的沉重眼皮,即将沉沉入梦时,我叹了一口气,期盼在睡梦中妈妈拉上被我脚蹬开的被子,她会垂头打量我沉睡的模样,会温情的埋怨我的睡姿,会怜爱地理顺我的头发。
妈妈一直没有出现。
爸爸也没有人影。
一周的最后一个夜晚,门终于开了,来得却是爷爷和奶奶。
他们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一定要接我去住。奶奶不停地唠叨:家里没有大人怎么成,谁照顾你呀?晚上家里空荡荡也害怕啊。有坏人怎么办?我们不放心呀。你妈都来过电话了,电话专门打给了我,请求我们带着你来老房子里住。
妈妈有时也来电话,只匆匆谈两句就挂掉了。
也许是我让她伤了心吧。究竟是哪里不好呢?我细细地回想着自己曾经的任性和淘气。我想对妈妈说,我已经知道错了,我的一切缺点都会改掉。
然而我对空气默念着内心的悔恨于事无补。她并不知道。最后我还是搬回到老房子和爷爷奶奶一起住了。
我默默地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书本和琴谱,以及小提琴。
妈妈一直希望我努力学琴,像个优雅的公主,站在舞台上。我也曾努力。显然,努力得并不够。应该站在更大的舞台,台上的聚光灯向我投射而来,台下雷鸣般的掌声。那正是妈妈希望看见的情形。
我能够做到!我暗暗下定决心。
奶奶已经备好食材,就等着怪老头登门,可是他一连几天都没来爷爷家做客。我问爷爷,爷爷道:“三十几年没见过了,都有各自的生活,他一定有不来的理由吧。”
可是在私底下,爷爷和奶奶犯嘀咕。
“韩雪松变化不少,三十几年足可以改变一个人啊!当年我们帮过他啊,如今对我们如此冷淡。”
“人家已经是大教授了,我们这样普通人家,很难再结交。”奶奶叹息。
“我一辈也不曾低头求人家,不交往就不交往吧。只是不想让我们家壹壹失望罢了”
“怪谁?就怪你这个爷爷不是大教授。”奶奶不禁揶揄道。这本是一句玩笑话,不料爷爷勃然大怒,将杯子拍一声摔在地上。
我在房间听到一碎裂的响声,坐不住了,忙起身窥探。
“老太婆,你说啥,嫌我不中用?”
爷爷很少发脾气,这次如同被点着的炮仗,跳了起来,双目圆瞪,气喘吁吁。
“老头子,你长脾气了,会摔东西了。我伺候老的,伺候小的,最后落到这个下场。你发啥脾气,有能耐把媳妇劝回来,有能耐不让儿子天天不着家,你有能耐,给周壹壹请个好一点的老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省心,只知道在家里横!”
奶奶像机关枪一样一字一句吐出伤人的子弹。爷爷气得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奶奶的双肩,向后一推。
奶奶就倒在沙发里。爷爷也随着倒下去。
两个老人在沙发里掐成一团。
我扑上去拉着爷爷的双臂。
“爷爷,你要掐死奶奶了!”
我慌乱得忘了哭,死命地拉开了爷爷的手。
奶奶脸色铁青,大口喘息。爷爷在屋子里转着圈,走了两圈,就愤愤地出门了。奶奶在沙发上整理着自己的被拉得七扭八歪的衣服,气得直打哆嗦。
“死老头子,死老头子。”她不停念叨,像复读机一样。一向平和安详的奶奶,像秋风里的树叶一样,那么不堪一击。我整理着奶奶凌乱的头发,抚去她眼角溢出的泪水。
如此狂暴的爷爷,我未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