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教训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他仿佛在哪个缝隙里钻出来的神奇的巫师,面目可憎,却又法力无边。
“克莱采尔练习曲!”他嚷道。
梁亦文迅速把乐谱找出来。都不敢正眼注视他。
而我,被奚落了一场,气愤难平。我瞟着房门,想提起我的琴落荒而逃。
你要上哪儿去?老巫师瞟我一眼,喊道。
我停住了,被这样羞愧让我怒不可遏。我们四目相对。
“我要回家,我不是您的学生,想去哪儿都行。”我回应道。
老巫师又一次仔细地打量我。我拉开房门走了出去。走下楼梯,穿过客厅。楼下的人都已不见了。四周很安静。空旷的客厅,大理石地面反射出冷冰冰的光晕。
从房间传来琴声,反复的,起伏不大的细微的琴音不停回荡在空中。我走出大门,轻轻把门掩上。
琴声随着门啦的一声响,被封闭在房间里。我感觉像失去了一种可以支撑的东西,很失落。周日的上午九点钟,我却不知要去哪里。一种被抛弃的不幸袭上心头。
我慢腾腾行走在一条林荫道上。
“克莱采尔练习曲。”我喃喃自语。谱子就装在琴盒的夹层中。我其实不用看谱,脑海里就跳动起一群群活跃的音符。
我转到一片草地上,四周没有人,很远处有个物业人员正推着个垃圾箱。我打开琴盒,把琴托放在肩上,开始拉起琴来。
我拉起了那些练习曲,从第一首练习曲拉起。那种急促的,不断翻滚重复的节奏像湖水的涟漪一般,前后似乎相同,又层层递进。我感受着这些变化,什么也不想。风吹着一旁树的枝叶,落叶在还未枯黄的草地上打着转。我不停地拉琴,不知为什么,泪水就出来了,滚落在琴身的漆面上。我都没有察觉到。我的胳膊不停地颤动,一定要达到脑海里翻腾的起伏的节奏。而琴声却让我失望,我追逐着最美妙的音阶,总是迟了那么一点点,而脑海中有个意外的惊喜的颤音被我琴忽略了。
我知道自己力不从心,却一直勉强着自己。痛苦从内心䐍胀开来,最好落成了大雨,淋透了我的整个心灵。
回到爷爷家,我将琴盒放桌上一放,大声对爷爷道:我不想拉琴了!
爷爷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奶奶从厨房里跑出来。大家都不解地大眼瞪小眼。
“我学不好,以前都是胡拉。我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其实根本不明白小提琴。”
“你都拉了快十年的琴了,怎么反而不会拉了。家里一直都有爷爷教,还请了斯老师带你练琴。你怎么说没人教呢?”奶奶道。
“奶奶你都不知道。以前教的都是错的,今天有个老师就骂我了,说我胡拉乱拉,说我根本上不了台面。”
爷爷大为惊异。
“从来没有老师这么说过我。太丢人了。”我满腹委屈,呜咽着说。
“是哪位老师?”爷爷好奇地问。
“梁亦文家里请来的韩老师,是个怪老头,听说很有水平。”
“梁亦文就是做地产开发的富豪韩总的女儿吧。”奶奶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不能和他家比呀。”
“是啊,他们请来了音乐学院的教授。”
“那也不能说你是胡拉乱拉!”爷爷不高兴地说。
沉默了一会,爷爷沉吟道:“那位老教授叫什么名字?本城的退休的音乐老师没有几个呀。小提琴教授无乎没有,外地来的?”
“是姓韩么?”爷爷忽然问。好像想起了什么。
“韩雪松,梁亦文对我说过他的名字,还让我查一下,很有名气。”我说。
“不会是他吧?”爷爷转头面向奶奶。
奶奶满脸疑惑。
“你说,那位教授会不会是当年我们工厂的那个小韩?”爷爷问奶奶。
奶奶努力回忆,年代太久远,她努力回忆。
“当年,他就分在我们好个车间,后来考到BJ的一所音乐学院去了?”爷爷继续说着。
“说不定就是那个人。当年就太高傲,工友们不喜欢他,老让他做一些体务活,他做什么事都不积极,分派的活儿干不完,每次都是我帮着干。总喜欢拉自己的那把小提琴,也喜欢和我一块拉二胡。他悟性很高啊,考到大学就没联系了。对了,他很长时间都吃不惯食堂的饭菜,就上咱们家蹭饭,说你做的饭菜香。”
奶奶好像也记起来了。
“对,那就是他了,长得干瘦的小伙子,这都多少年了。三十年有吧?”奶奶摇着头,沉浸在岁月流逝的感慨之中。
“我想要上那个怪老头的课!”我不理他们说什么,径直说出自己的要求。爷爷和奶奶如果认识那个怪老头,那一定可以想办法让他教我。
“这都多少年了,他还会认得我们吗?”奶奶怀疑地说。而且,梁家出了大价钱才请得动他,咱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请得起?”
奶奶摇头。
“那我就不拉琴了。”我不依不饶。
“好,不管他认不认识咱们,也不管他答不答应教你,我都要去找他。”爷爷向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