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爸爸都没来爷爷这儿了。
爷爷平常的时候嗓门特大,说话隔壁都听得一清二楚。然而,只要我在家,他就压低了嗓门,小声嘀咕。
我对爷爷说,韩老师的课上完了,一个月的时间,共八节音乐课。我还展示了他教我的指法。
“对,老韩给我来过电话了,他要回上海去了。他一直没能来我们家里来,还向我表示歉意呢。”
爷爷冲奶奶道:“老韩还是念旧情啊,收了咱们家孙女做了学生,还寄了一些音像资料。”
“是啊,我当年也没看错人,把左小青介绍给他啊。左小青长得美,脾气好,是当年的厂花呢。”奶奶回忆起当年,思绪飘到很多年之前了。
在又一个周末,我依旧提着琴去梁亦文的家。走到门口,我才记起了韩老师已经回到上海了。
我还是按了门铃。
程姨开了门。
“韩老师已经不开课了。”程姨说。她挡在门口,门开的幅度很小。我一直没留意她的脸色,今天她生硬的语气让我不禁抬眼凝视。她的头发一丝不乱,黄黄的脸,嘴唇干涩。
“梁亦文正练琴。你也回家好好练吧。”程姨继续说。她脸上挂着笑容,没有挪开脚步,身体横在门前,一点缝隙也不留给我。
“哦,那打扰您了。”我点点头,向后退去。
这一个月来,我也想到是我,一直打扰着这一家。现在课上完了,也该结束这段很长的叨扰了。
一个人背着琴走在大道上,有点孤独。我想到了许多事,却又什么也没想。周末的上午,阳光明媚,我走出这个花园一样的居住区,走到大道上。上午九点钟,大道上人流稀少,行人都有些懒洋洋,仿佛没上紧发条的玩具。我走到一处街心公园,坐在木凳上冥想。我不知去哪儿。上午空出的时间是用来学琴的,韩老师不上课了,我该去哪儿。
斯老师那儿已经好久未去,一想到那儿有五六个孩子聚在那儿,就有些郁闷。一种久违了的迷茫感袭上心头,我举目四望,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一切都抓不住。
这时,我看见了爸爸。
他正向一所大楼走去,身边还有个女人。
我站起来,想跑过去,同时挥动了手,大喊了一声。
我们隔着一条大道,一辆疾驰的汽车覆盖了我的呼喊。
对面是市立医院。
停车场离医院的大门很远,很多人从车场步行去医院大楼。
爸爸正搀扶着那个女人。女人披灰绿色的长衫,小脚处露出裙摆。长长的头发披在脑后。我看不见正脸。
爸爸的背影如此熟悉,我一眼就能认出。只见他小心翼翼地用胳膊挎住那个女人的细腰。而那个女人的头枕着爸爸的肩头。
我惊异不已,嗓眼被堵住一样喊不出来。
我希望自己看错了。他们靠得如此近,甚至就是依偎在一起了。那种甜蜜的样子像极了任何一对我能遇到的恋人。
我要得到证实,悄悄地跟上前去,内心一阵阵颤抖。一种大厦将倾的慌乱不断袭来。
那个女人,竟是韩总监!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浑身发冷。
这真是天大的秘密,却让我在不经意间撞破。爸爸一直不回家,原来是和她在一起。
我想到一系列的名词。
狐狸精,小三,等等。
想到这些就让人羞愧。
可是,爸爸不会是这样。爸爸永远属于妈妈。我固执地想。
我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一直看着他们进入医院的挂号大厅。大厅里人满为患,到处都是看病的人和他们的家属。来到这里的人都是病恹恹的模样,或是流露出一种愁苦的目光。爸爸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让韩总监坐下,自己去窗口挂号。
韩总监坐在那儿,目光一直不离开爸爸。随着爸爸的身影而移动。目光温柔极了,不时用很漂亮的手指轻轻撩开挡在眼前的碎发。
她快三十岁了,却依照散发出少女的清新魅力。身材高挑,楚楚动人。
爸爸在一个窗口排起了队,不时回过头了,向韩总监挥了挥手。她回以微笑。
也许那个女人病了,爸爸陪同她一起来医院而已。
医院大厅人声嘈杂,里面暖烘烘。许多人坐在等候区的长凳上。两个年轻的小护士穿着长长的白衫,头发上别着镶蓝条的护士帽,在大厅里巡视。爸爸已经挂上号,手里拿着单子,在四处张望,最后向护士走过去,他询问着什么。
最后,他又向韩总监那边挤过去。他四周都是挂号的人。他侧着身体,避开了一个坐轮椅的病人。
韩总监慢腾腾站立起来。她此时已解开了外套,展露出纤细的身体。我发现了她有异样,她的手正不由自主地抚摸依然平坦的小腹。
我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难道怀有身孕?
爸爸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她,并拿身体挤开四周走动的人,让拨开一条路让她通过。爸爸此刻专注的神情于我来说,显得滑稽极了。
我慌张地转过身,心已沉入一片冰水里。我向出口走,不让他们发现。
四周的人都不存在了,我只顾向外走。那嘈杂的人声分外遥远。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也许这一切只是我可笑的猜想罢了。
难道韩总监的肚子里怀着爸爸的孩子?
这已经超出我的认知范围。我只是用可笑的直觉,猜想出这个可怕的结果。
可滑稽的是,我竟然认为我的猜想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