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兰对我说:“知道你讨厌韩帛,不愿和她一起生活。你有一个很好的办法摆脱她。”
我忙问是什么办法。
“你可以考一个寄宿制的学校。比如音乐学院的附中。那样,大家都可以摆脱了。你可以很体面地离开,双方都很体面。”
姚兰的办法倒是可行。往深了一想,我不禁恍然大悟。
这一直是韩帛支持我学音乐的原因。她希望我学得更好一些,好早些离开这儿,这样,她和我的爸爸就摆脱我了,从此她与爸爸过着安心的小日子。
这样一想,她让自己好友来教我,还发动自己的父亲来教我,就很合理了。这种小算盘如果早一点告诉了我,我就不必那么迷惑了,也绝不会心存芥蒂,不愿承受她的一番美意。
她企图用自己的善行来弥补什么,却永远弥补不了我的伤逝。
人是特别易感动的生物,我也是。人是最易健忘的生灵,我也是。
我害怕自己感动。感动之后就会选择原谅。原谅了之后就会渐渐遗忘了。
原谅真的太轻松了,它是一块橡皮擦,擦掉了一切不快与恨意,也擦掉一切记忆与悲欢,让人沉溺于眼前触手可及的欢喜之中。
两天过去了,妈妈第三天才回来。
妈妈终于回来了。一年之后,她还是回来了。我多少次希望她能回来,当真正回来时,我却心如止水。
走之前,她充满怨恨,回来时,却原谅了所有人。
她感谢爷爷和奶奶对我的照料,给他们带来了许多礼物。见到爸爸,两个人离得远远坐在那儿,永远也没办法让他们紧挨在一起了。他们就是熟悉的陌生人,互相寒暄,彼此客套。
妈妈竟然也给韩帛买了礼物,一条颜色俗艳的围巾,套在脖子上,十分夺目。当着妈妈的面,韩帛将围巾套在脖子上,不住地赞叹。
他们在客厅里发出的笑声非常虚伪,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听来,脸部发热,为他们而陷入深深地羞愧之中。
妈妈没有当着众人的面痛斥我。来到爷爷家的那一刻,直至出了爷爷家的门,她也没和我说两句话。绝大部分时间,她与曾经的家人们周旋。
晚上吃完了饭,韩帛就和爸爸一起走了,那条围巾似乎忘了带走,被遗弃在沙发靠枕下面。
妈妈要回酒店。
爷爷一直说:“不要去酒店,你现在虽不是我儿媳妇,却可以是我闺女,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就住在家里……”
妈妈借口已订好了酒店房间,坚持领我一起去酒店。她的语气坚决,容不得爷爷再说。爷爷只好退缩回去,喃喃道:“也好,你们娘儿俩好久没见,正好说说话。”
不出所料,我一出门,妈妈就盘问我与王浩然的事情,她显然对我的状况担忧不已。
在爷爷家呆了半天,也憋了半天,将内心一切的忧郁不安与疑惑不解都一股脑儿向我倾泻。
“妈,你先不要指责我,想一想,我没做啥事丢了你的脸。”
“我知道,你和王浩然很清白。”妈妈说。“我已经去了派出所,也见过了那个孩子。他告诉我,你是他的好朋友,也仅此而已。看得出来。那孩子真诚有礼貌。真可惜,他打伤了人,犯了法,会在牢里呆一阵子了。”
“他怎么样,警察有没有打他。他脸上的伤怎么样了?”我担心地问。
妈妈凝视我半晌,脸上的忧郁更深了。
“周壹壹,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竟还操心别人的事。你说说,马上就要毕业了,你打算怎么办。能否能考入音乐学院?你的前途不能因为一个犯罪的人而断送。你还有学业,你还有前程!”
“王浩然难道就没有前途了吗?”
妈妈摇头。
“你是喝了迷魂汤吗?那孩子过失伤人,会被刑拘,会有了案底。这样的人会有什么前途?你趁早和他断了联系,以免影响你的人生。你这样大的孩子,最容易走上歪路。我,还有你爸,虽然我们分开了,却都希望你好好的。”
“妈,你能不能救救王浩然。他救过我。没有他,我都死过两回了!”我抓住妈妈的手臂。刚刚她说了许多良言,我一句也没听进去,脑子里都是王浩然手抓牢中铁窗的画面。
监牢里一定又冷又湿,他一个人在硬的床铺上瑟瑟发抖。
妈妈却笑了。
她笑得莫名残忍。我的心悲凉极了。
“没有他,说不定上次比赛,你会拿到奖。你现在自暴自弃,都是受了他影响。那孩子看来还没变得特别恶劣,否则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
“现在,你还要去救他?我们救不了他的。他犯了罪就要承担恶果。幸亏他被关起来,否则会把你带得更坏。”
我已经对妈妈不做任何指望了,心灰意冷地垂下头。
“韩帛那个女人待你不错,你不该给别人脸色。我在你爷爷家里呆了半天,你一直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对大家都很冷漠。这样特别不好。我已经听说了韩帛的父亲想帮助你,可是你拒绝了。你想一想,这是不是你一个机会?你得到他们的帮助,顺利考入音乐学院那多好啊。做人不能太固执!”
妈妈苦口婆心,一路上对我谆谆告诫。
她的方式变了,不再呵斥,更不再粗暴地命令。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像知心朋友谈心。
最后,她对我说:“你毕业之后,我就接你去上海,我们会生活在一起。妈妈会一直照顾你,关心你,和你一起生活。”
夜晚的风吹来,春天来了,万物复苏。风里也有暖洋洋的气息。我对一切都有了自己的看法,也有自己的主张。
最后对妈妈说:“我想自己一个人生活。我会好好努力,考入那所音乐学院,成为一名寄宿生。你为了我好,就该救救王浩然。他现在是我唯一关心的人。”
妈妈对我产生救人的固执想法无法理解,但对我成为音乐学院寄宿生的想法很赞成。
“好,你如果努力一定行。不过救王浩然不过是个空想。你们都是苍白无知的少年。”
妈妈的语气沉了下去,她窥伺我的脸色。
“不过我答应你,明天再去派出所一趟。看看能否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