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一个星期,莫兰老师一直给我上课。
爷爷从派出所回来时,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他叹了一口气,一副疲倦的样子。爷爷的腰佝了下去。以前,他总是挺着胸,嗓门特别大,如今有些萎靡不振。
他的眼神充满忧虑。
“爷爷,你怎么啦?”
当爷爷来到医院,他无力地瘫坐在长凳上。我从床上挺起身子,关切地问。
“爷爷有点老了。”他嘟嘟哝哝。
也许是因为我太不争气了。我伤心地思忖。
“我有些带不动你了。”
“不久以后,我们家又会有一个孩子,我这把年纪,真的带不了孩子,太累人了……”
爷爷一直低声私语。他以为自己自言自语,不会让我听见,却一字不落地落入我的心里。
估计很快我就会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了。
我成了姐姐,这一切像梦一样,让人啼笑皆非。如果是我妈妈又有了个孩子,我会立即奔去产房,第一时间想看看那个婴儿。他长得什么样,像谁呢?我会仔细打量,研究他身上任何一处特别的地方,并从父母和我的一切特征上找到蛛丝马迹的线索。而且乐此不疲,自得其乐。我会伸出手,触碰一下他嫩得快要融化的肌肤,得到一点点奇妙的体验。
可是,这个孩子和我一点也没关系。
他像打破了平静湖面的一块石头。不,他不是最大的那一块。
韩帛才是那块巨石。
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爸爸没有出现了。原来他有了新的宝宝。我是旧的宝宝。像是玩腻了的玩具,我就此抛在阴暗的角落。此刻他一定呆在韩帛的身边,他们俩依偎在一起,双双的目光落在那位神奇宝宝身上。那位宝宝一定满身异彩,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磁力,吸引得他们如痴如醉,喜不自禁。
想必他们就在这所医院里病房里。
此时此刻,爸爸一定离我不远。我躺在病床上,没有死掉。他无暇顾及,目光舍不得离开新来的宝宝,对曾经的宝宝,也曾是他亲生的女儿,不闻不问。
王浩然来了,我就问他,妇产科在哪里。他疑惑不解,挠着头。愣愣的神情令人恼火。
“快领我去!”我命令道。
妇产科在十二层。那儿的情况与别处大不相同。
此时,王浩然搀扶我,引来了许多异样的目光。这种情境之下,王浩然有些退缩。悄悄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都是孕妇……”
走廊里不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大人们一个个紧张兮兮,来来往往。护士站的柜台上放着花花绿绿的糖果。
有一位初为人父的男士,抱着一个小小的青色布纹的包裹,那里面包着正是一个婴儿。孩子的脸好红,毛发卷曲,一脸的褶子。小小的拳头伸出来,高高举起。这孩子很安静,眯起了眼,淡淡的眉毛几乎无法察觉。
男士急惶惶来到护士站。
“护士姐姐,这孩子的嘴唇上有个泡泡?”
那位被称呼为姐姐的护士,是个三十左右的女人。她扬着眉,走近了端详起这个小生命,立即白了一眼年轻的爸爸。
“这哪里是泡呀,明明是嘴唇!”
这位爸爸盯着孩子,看了好一阵子。
“这位家属,走开一点,让我过去。”另一个护士忍不住嘟噜道。她已见过太多局促不安的新任爸妈。
我却一直盯着那个孩子。
还是一团未成模样的肉团,皱巴巴,有点丑。他发出阵阵细微的呼吸。
不忍直视。
我的弟弟,或是妹妹,也是这样的吧。不知长得像谁。也许像韩帛。如果不像那个女人呢?
一定要像那个女人,只有这样,才更能勾起我的恨意。
我向护士站里的人打听,这里是否有个叫韩帛的孕妇。那位护士在登记簿上翻了半天,摇了摇头。
“这是最近三天登记的入院人员。可能你找的人已出院了。”
我不死心,让她再找找。
“不如你顺着这个走廊一个个病房里查一下。”小护士微笑地说。
走廊里来来往往。妇产科走廊真的很壮观。总是人流攒动。一个孩子,能牵动一大家子人。还有人互相聊天,交流着带孩子的宝贵经验。有一个年轻的奶奶,正在小本子上记录着另一个婆婆的育儿经。那位写字的奶奶很认真,近乎虔诚。
王浩然帮我拨开人群,打开病房的门,我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察看。
有个女人正在那架铁皮床上呻吟。旁边就是她的婆婆,发出一声声叹息。
“孩子,不行我们就去刮腹产吧。医生我们都约好了,就等你点头。”婆婆乞求她。孕妇满头大汗,用力拉扯着铁架床的圆圆的白色钢管。她喘气道:“不行,顺产对孩子更好,我不怕痛。”
可怜的女人。我腹部隐隐作痛,我的内伤,因为此刻目之所见,分外严重起来。我想呕吐。眼前一幕我实在不忍,更无心察看下去。
无尽的走廊,一间间的病房。她们在哪里?
“走吧,这里太杂乱了。”王浩然说。
他一直在普通病房打杂,从没来过这里,显眼前的一切也有些不适应,一直想拉着我走开。
韩帛置身此地,的确不可想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