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拾好东西,真的要走了,奶奶舍不得,望着爷爷。
爷爷倔强地扭过头,不看我们,以免心软。他打定主意,要让我们这对父女离开。
我真不情愿和爸爸一道去新家。那里盘踞着老虎。
无可奈何,我抱着书包出门了。奶奶随在我的身后,刚跨出门,被爷爷一声吼:“回来,家里这么乱,快收拾一下!饭都吃不到嘴,还操心他们的事情。”
奶奶只好悻悻而返。
停车场里停着那辆红色小车正是韩帛的座驾。我伫立在那里,迟疑不肯钻进去。
爸爸二话不说,把我的书包夺了过来,丢在车厢,又把车门打开,把我推了进去。
爸爸默默地开车。车里有股女性的香气,我打开车窗,把门伸出窗外呼吸。车内吹着空调,冷气直往车内灌。
爸爸愤愤地回头望我一眼。
到了新家车库,他把车停稳了,点了支烟,吸了一口,又吸了一口。
烟味呛人,我急忙抗议。
爸爸掐灭烟头。他伸出手掌呵了一口热气,然后使劲一闻。感觉没了异味。
我们就这样坐了一分钟。爸爸终于说:“你回家不要再闹。四喜还小,你大嚷大叫会惊了他。韩帛也是产后不久,身体还虚弱,你如果有不满就跟我说,不要乱发脾气。”
四喜就是爸爸的第二个孩子,也是我的弟弟了。
我压根儿就不愿和韩帛见面,现在却要和她一块过日子。那多别扭。我打算明天找到奶奶,让她做主,让我继续在爷爷家里住着。
“放心吧,只要她不招惹我,我也不理会她。”我没好气地说。
打开房门,韩帛一看见爸爸,就冲过来拥抱。她那种亲热的劲儿真是让人不忍直视。她没注意到我躲藏在爸爸的身后。
当她看见我愕然又鄙夷的脸,瞬间缩了回去。她的长发盖了半边脸,她向后抚了一下,尴尬地冲我微笑。
“你回来啦。”她向我打招呼。显得怪亲热。这个女人多么善于伪装。
“孩子呢?”爸爸问。
“在房间里的小床上,刚睡了。”
“壹壹回家了,我把房间准备好吧。”韩帛把爸爸手里提着的书包按了下来。我忙又把书包夺了过来。
“不用了,我的房间我最熟了,不用你准备。”我一溜烟进了房间,把门关上了。
这女人好不要脸,就呆在这个家里,一副主妇的模样。当真把自己当成了女主人。可惜我不会认。
我的东西都还在。书架上的书摞得整整齐齐,上面摆放的布偶也没动过。桌子上没有灰迹。
只有床上光秃秃,只剩床架。被垫已收拾起来,不知去向了。
我的一片小天地还在。
透过那扇窗户,初夏时的树叶茂盛极了,像一头怒发的巨人肃穆地伫立。昏黄的路灯照亮着月白的小径。
门敲响了。
“壹壹么,是我呀。”韩帛的声音。“我可以进来么?”
我想大吼一声:“滚。”可是我记起了爸爸之前的告诫,只能忍住气,小心地说:“什么事?”
门却打开了,韩帛抱着被褥进来了。
“你一直在爷爷家住,我就把你的被套拆了洗过了,被子也晒过,全都收在贮藏柜里。我过来把被子给你铺好。夜里气温会低一些,你别着凉。”
她永远微笑。我转过头,假装看书,没正视瞧她。
她就把那床被子铺开了。我巴不得她快些走开。我们一直沉默着。
她并不急去离去,而是走近我。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缺什么对我讲呀,你爸这人太粗心,根本不知道女生的想法。”
我才来到家不到一个小时,她说的每句话都那么得体,做的每件事都那么周到,为人如此大方,我想闹,却闹不出来,只能压抑住自己,小心应对。
我把身体斜了过去,闪避着她伸过来的手。
这个女人我无数次诅咒过,真实在面前,我却不能痛斥。
“你和我爸很久之前就在一起了吧?”我冷冷道。
韩帛的脸一下子僵硬了。半刻之后,又柔和起来。瞬间的面色转变,几乎不曾让人察觉,却逃不掉我的目光。
“是呀,小时候就在一起了。当时我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呢。”
“你又来找到他了,真是阴魂不散啊。”我恨恨地小声道。那语调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她清楚地听明白每一个字。
韩帛笑了一下。
此时爸爸进了房间,他对我说:
“你妈刚刚来了电话了,说起你下个周末去比赛的事情。我们商量好了,让莫兰老师会和你一道去上海。她是比赛的评委之一。你乘高铁径直去上海站,你妈会在车站去接你。”
谢天谢地,我要去上海了。就要和妈妈见面了。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家,也算是一种解脱。
爸爸和韩帛在客厅里窃窃私语。不时有笑声传入房间。我恨得牙根痒痒。以前,妈妈在家的时候,爸爸永远不见人,忙碌的身影犹如万里之外的天空闪电,忽闪一下就不见了踪影,连个声响也没有。同样的夜晚,他倒是呆在家里,黏在韩帛身边。他们一定互相缠绕,毫不顾及我的目光,像一对真正的情侣。
在我内心,他们就是狼和狈。
远处的妈妈,此刻一个人好孤单。但她不会永远孤单,她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