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去哪儿?前面一大团黑色的树影,公园里的灯柱亮着微弱的光线。冬天的寒风驱赶了出来散步的人们。空旷的公园,只见到两三个人慢悠悠走在石块铺筑的小径上的人们。风掠过幽暗的小树林,光秃秃的树丫微微颤抖,发出低沉的啼叫。
天空的月色分外清朗。
刚刚跑过,浑身微汗,现在背脊发凉。
我想回家。
家在哪儿?
爷爷病了,奶奶一点没有空闲理会我。她要照顾爷爷。回自己的家。那里住着那个女人!
一想到韩帛,我就浑身颤抖。分外心寒。
爸爸,你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
那个温柔的,充满爱的爸爸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能跑到哪儿去?
也许可以躲起来,永远不见到他。我可以藏在树林里。那里有一段长长的废弃的水泥管子,我可以爬进去。在那儿呆一夜。
我靠近那从树林,前面越发黑暗,树影摇曳,像一团巨兽蹲在那里。我走得越近,越感到那团暗伸出了无数的手,向我向里面拉扯。让我深陷其中。
我的心扯到嗓眼里。我想马上回家。
可是自尊心让我昏了头,我心一横,越走越近,已经离开了路径,踏入一片草丛之中。那高高的干枯的草淹没了我的鞋子。我踏进软软的,没有人打理的草坪,忽然想到,会不会有蛇。
脚步慢了。
我一步一步试探着。头顶上的树枝似乎自己移动。这些树都是树精,弯曲的树桠就是他们的手臂。树妖喜欢吃孩子。他们会把人死死地缠住,让他们在干枯的手臂里被勒住脖子,让人掉了气,然后从树干裂开一道口子,把你一口吞掉。
我哆哆索索,终于走到那半截水泥管子前。
不料从水泥管里窜出生物,发出一声怪叫,窜到我的跟前,从我的脚下溜过。
我吓得弯下腰,啊一声惨叫。
我往回跑,逃离这一块黑暗之地,向有亮光的地方奔去。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我,像疯了一样,向十字路口狂奔。
耳边只有风声。
我边跑边想到那个怪物的嘶叫,想必是一只猫,也许是个很小的怪物。
无论是什么生物,我再也不敢回到那截水泥管子那儿了。
我一直跑呀跑呀,往人多的地方跑。最后来到一条巷子里。
那里灯火辉煌,人影攒动。
两边的商铺都开张着,商铺传出的音乐和人们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空气也暖和了,人们脸上都有一种欢愉的神色。他们是晚归的人们。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脸上洋溢下班后放松的喜悦,徜徉在狭长的,热闹的街上。
这里充满活气,让我放下了惊惶不安的心,放慢了脚步。
我要一直在街上走,一直走,走到尽头。
这里很温暖,店堂里散出的黄黄的暖光温暖着每一个人的心。我不买什么,却能感受到这里的人的微笑。
有些日子没有微笑了。
没有微笑的日子如此漫长。家很空,家也很远。越来越远。像隔着许多的黑暗树林,很悠远处的一团烛光。
那烛光就要闪灭,在风中闪灭。
我在街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茫然望着这一切,想到晚上的去处,我瞟了一眼一旁的店面,那儿是否整夜都敞开?
眼前一个熟悉的影子停驻。
王浩然立面我的眼前。他还穿着那件白色大褂,一只手袋着个装满面色的塑料袋,手里拿着一只面包正往嘴里塞。
“大晚上你怎么坐在这里?”他疑惑地问。
我向巷子的尽头望一眼,那儿是王浩然的家。我记的上次来过。
想不到我奔到了这里。
我没心思回答,向他摆摆手,让他不要理睬我。
他却坐了下来,身上有股消毒水味儿。他仔细打量我。
“你哭过?”他问。
我不想出声,以免的嘶哑的嗓音显露此时的伤心茫然。
他从塑料袋里翻找,找出一只撒满芝麻的,烤得黄澄澄的小面色,递给了我。
“吃一个?”
我一动不动,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希望他快点走开。
“你一定没吃饭,吃一个吧。”他很真诚地将面包又递得近一些。他的眼神和在学校时有些不太一样,充满真诚,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
我默默地接了过来。
“吃吧,还热乎着呢。我刚刚在前面那个铺子买的。”他又拿了一只面包咬了口,边吃边说。
我咬了一口,吃不出什么味儿,却被干扑扑的那口东西咽住了。
我咳嗽起来。
他变戏法似的,递过来半瓶水。
“这水我喝过啊,你要不嫌,就喝吧。”
我拿过来就喝了一口。
刚刚奔了好久,真的又渴又饿。
我不客气地吃面包。
“我刚刚下班,医院的里活儿真不少。”他开始闲聊起来。
“我临走时看了一下你爷爷呢,旁边的人一定是你奶奶吧。每次见到我去病房收拾,他们都帮着我收拾,还给我水果。”
“你们一家都是好人啊。”王浩然说。
“我要回家了,你还要继续坐在这里?”
良久,王浩然又说。
我不知能往哪儿去。整条街,除了王浩然,我不认识任何一个人。现在他在我的身边,让我一下子有了安全感。
“要不然你先去我家坐会儿吧。”王浩然说。
他站起身,领着我向他的家走去。
我不由自主地随着他一起,走向小巷深处,比起那截水泥管子,王浩然的家更像个栖身之处。
走了几步,我又停了下来。
王浩然回过头。
“没事的,我爸不管我的事情,再说他身体虚弱,不到九点钟就睡下了。”
于是我随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