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去王浩家,发现楼梯里挤满了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敢走上前,只好在楼下亮着嗓子喊:“王浩然,你在不在?”
从楼下可以看到走廊上的门。那家的门开着,门口进进出出都是人。他们似乎是周围的邻居。
人们议论纷纷。
“什么时候走的,昨天晚上?”
“不知道呀,可能几天前就断气了。家里也没有人,有个儿子只有十来岁,还没成年呢。”
“应该上报呀,不能停在家里。”
“谁知道怎么上报?居委会管不管这个事?”
人们七嘴八舌。我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此刻,王浩然从人群里探出脸来。他的脸似乎很疲倦,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头发乱蓬蓬。他正在用张开的五指插入那凌乱的头发里,麻木地挠着头皮。似乎要挠出血来。
他看到我,想笑一下,可是笑容在脸上又凝固了,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苦笑。
王浩然向我挥了挥手,又埋入人群里。不一会,他从一层楼道出口钻出来。
“今天做不了功课了。”王浩然一见我,脸上满是歉意,眼前窃窃私语让他无可奈何。
“我爸死了。”他轻轻地说。
那嘶哑的嗓音浸透彷徨与悲哀,我不忍心听他下一句话。害怕他会支撑不住而放声大哭。他到底是个男生,努力自持,不让自己失控。
“死了?”
我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死。一想到他的家里正躺着一具尸体便不寒而栗。三四天之前,他的爸爸还是活生生的人,我见过他,脸上一副病恹恹的神色,看见了我,显出喜欢的表情,点头打招呼。
而我,就站在他面前,向他解释一番,同时还从包里掏出笔记,向他证明我是来补习功课的。他很友好,目光像是欣赏湖里游的鱼,天上飞的鸟。
“王浩然一直等你来呢,好孩子,太辛苦你了。”他的声音像个八十岁的苍桑,缓慢而绵软。
他的房间窗户总是关得严实,密不透风。夏天到了,才会打开,却吹不进凉风,房间又闷又热。光线就很少,黯淡无光的气氛笼罩在周围。他倒想看看窗外,所以总站在那扇窗户前,透过很模糊的玻璃凝望窗户不大的天空。高楼的一角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见一排树,及树桠里分割得稀碎的天空。他贪婪地凝视那一小片风景。每次我从那间房间的门前经过,就看见他扶着墙的背影。
现在,他无声地逝去。那一片窃窃私语,就是他最终的吊唁。
王浩然不愿我对他表示出任何的同情。
“你回去吧,这一个星期我都不能做功课了,医院里也请过假了。”
周围的人正看我们俩。他们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正猜度我们之间的关系。他们好奇又热切,目光瘆人,让人背脊发凉。
“快走吧。”王浩然暗暗地命令。
我再一次看一眼那幢灰败的,矮墩墩的,上个世纪的房子。感觉有点摇晃,似要坍塌。
“好,我下星期再来。你不要伤心。”
王浩然用眼神示意我,让我安心离去,不要回头。
我走出这段不长的小径,来到街口,立即一股繁盛的气息扑面而来。王浩然家那股森森死气顷刻间消弭殆尽。
原来一个人死去,不会引来世界的毁灭。一切都照常运转。我想到此前一心求死的情形。
想必那一天吴哥要了我的命,这条街也一样热闹非凡,不同的是,我再也看不到这一切了。一切人都和我没有关系。
换言之,我也和家里的人没关系了。对于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和奶奶。我如果死了,灵魂又依附在另一个人身上,以另一个面孔出现时,他们也只当我是陌生人。
关于死的胡思乱想一直纠缠着我。直至夜晚来临,熄灯入眠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