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来,我起了床。奶奶把晚饭做好了。摆在桌子上。正是开饭的时候,灯光下饭菜热气腾腾。
“奶奶,我回去了。”我对他们说。
爷爷咪了一口酒,回过头来说:“把饭吃了再回去呀。”
“不了,我回家去吃饭。”我说完裹紧衣服。奶奶从厨房里奔出来。
“你不是要在这里住几天么?”
“不用。我的东西不在这里,不方便。”
在他们迟疑的目光中,我走出了房子。
自从中午开始,天色就阴沉无比,夜幕降临,一朵雪花飘落在鼻尖。真的下起了雪。在这个长江边的城市,冬天都很少下雪。才刚初冬,这是这个冬天第一朵雪花。我走出小区。看门的老头探出身体,冷漠地打量着我。毫无表情的脸。他大概没认出我来。这一年多以来,我已经变化不少,从我的脸上已经寻觅不出稚嫩的气息了吧。
我应该去哪儿?
没有家,去哪儿都是一样。
我记起一年多之前,爷爷护送我回家时的情形。我巴不得一个人默默在路灯下行进,而爷爷却尾随在身后,最后我们惊喜地重逢。
一个被爱的人失去了爱,比从未得到过爱的人更痛苦十倍。
谁夺走了它?
我恨过韩帛,后来也恨过爸爸。最后我还恨上了妈妈。以及……也许还恨爷爷和奶奶吧。
现在却陷入深深的迷茫。
此刻,我的愤恨之火已经渐渐熄灭。我一直想要把过去的一切都找回来,现在已经知道,永远找不回来。逝去的就永远逝去了。那些看来稀松平常的东西,等到失去之时,才弥足珍贵。而一切的失去,也许不是某一个人的问题。
我离开了他们所有人。当我离开之时,惊异地发现,一切都很完美。抛开了我,人人都能醉心于自己的生活。我置身其中他们之中,就给了那些正处于或安逸,或幸福,或迷梦之中的人们带来了烦恼。
原来我才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而我,近一年来,都用最大的呐喊来引来别人的关注。我窥探,我喧哗,我哭诉,我打闹,却给一切人带来无尽的烦恼。
他们想摆脱。却又摆脱不了。我就是他们过去灰败记忆里的遗迹。我的出现就会令人不快。他们一见到我,就想到了一生之中还有那么一段十几年的光阴是在失败之中度过的。
我现在懂得了如何让他们快乐如意了,就是我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天色更黑了。路灯都暗淡无光,两排光秃秃的白杆子矗立在路两侧,光柱就吊在那里,光柱里舞动着无数的雪花,它们跳动着,每一片都有灵魂,他们像玻璃瓶里的萤火虫,美丽而悲情,最后都纷纷下落,葬身在潮湿的路面上。
我一直向前走着,没有目的地,也没有方向。路边枯草地已铺了一层簿簿的雪。路边安静极了,人们躲在家里,窗户里透出来黄黄的暖光。偶有晚归的人,行色匆匆。
我留意看看路边可有流浪的人。在暖和的日子里,他们会躺在公园的长凳上,在风雨的夜晚,他们一定栖息在某个角落里,蜷缩着身体正瑟瑟发抖。那位扮成学生模样的女子是否还在人行天桥上?她跪在地上,地上摆着的行乞文字一定被雪花遮盖,她的身体也会在纷纷的雪花里掩埋。世界只有苍白,茫茫的苍白笼罩着大地。
我想去江边,那地方更宁静。记起了夏天,我去江边眺望时的情境。当时我就伫立在江岸,脚下就是滔滔江水。水涛拍打江堤,异常有力而生猛。我记得在小学听到有孩子在江里游泳的传闻。那段江里溺死过不少孩子。我当时把手伸到江水里,感受着恐怖的气息。那时,有我的身边,妈妈一把将我拉了过来。告诫我远离江水。
不知不觉,我向江边的方向行走,走到路的岔口,一条人行街出现在我的面前。
雪夜,那里依然有着烟火气息。路边烧烤摊的桌子不放在路上。只不过桌子边撑起了一个巨大的遮阳伞。三三两两的人们穿梭其中。喧闹人声隔着老远传到耳朵里,吸引我驻足远眺。
这条街的尽头就是王浩然的家了。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那也是个没有家的孩子。此刻一定关上大门,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在书本里找寻着文静的身影吧。
可惜文静也离开了。他孤身一人,与自己的影子做伴。幸好,他从未得到完整的爱。也没有长久地浸润其中。
这的确是一种幸运。他此刻还努力地追求着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鼓足了对生活的热情。
我的内心却没有温暖的热力了。
我止住了脚步,在这条街上徘徊。
中午没吃上,晚饭也吃不上了。如果饿死,也是一种很好的下场。可是食物的香气诱人,不远处,王浩家的家也有诱人的东西吸引我。
我似乎还没有完全对生活失掉希望。我想在王浩然的目光里得以证实我们之间还有一种深沉的羁绊。
当我出现在王浩然面前时,他惊呆了。
“你满头都是雪花啊,头发全白了。”
他用手拂去了我头顶的雪,然后用大大浴巾擦拭我的整个面容,然后拍打我的全身。
地上落了一层雪花。灯光下亮晶晶闪着微光。
他的脸部微红,也许是房间太冷,冻得泛红。他很喜欢我来了,忙前忙后,给我送上热水。
我冻僵的双手捧住了热热的杯子,那一刻呼出长长的气雾。他把门关严了,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房间里这才暖和了不少。
“外面正下雪呢。你怎么突然来啦?你的脸都冻僵了,白惨惨。”他的脸真的很英俊。我已经顾不得其他,扑向他,将他搂住。
有些想哭。
可是我最终没有哭出来。他一动不动挺立在那里,对这样的情况不知所措。他想安慰我,嘴里说了些什么,只发出咿呀的应声,无半句清晰的话语。
我倚在他的胸膛足有一分多钟。直至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多么失态。
他喃喃道:“一定是谁欺负你了吧。告诉我吧。我现在会拳击,不怕谁了。”
他还很幼稚地想用拳头解决一切问题。单纯而倔强。他大概也能明白,有些痛苦是不可言说的。
“我不想回家了,想住在你这里。”我径直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