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们沉默了好久。

　　“没关系，我们彼此关爱。”我转而安慰他。语气平静下来。

　　王浩然的目光愕然。

　　“我们又不是亲人，只有亲人，才能彼此关爱。”

　　“你可以把我当你的亲人。”我说。

　　“你不是。”他摇头。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有两个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文静。另一个就是你。”王浩然的脸上满是真诚。

　　“你会有很多朋友的，可是唯一的爱的人只能有一个。”简单的表述已经充分暴露出我的内心。可是王浩然不能领会，他继续说：

　　“对，我爱我妈。我在每天晚上都会想到她。她离开的时候我才六岁多一点。”

　　他完全曲解了我的意思。

　　“你爱的人不仅是你妈。”我幽幽道。语声微弱，无乎不能听见。王浩然沉浸于想象之中。

　　此时，他抬眼望了我一眼。从我的样子里想要找到一丝痕迹。

　　他对妈妈的记忆一片混沌，一团迷雾遮住了他能想像得到的他妈妈的形象。也许此时，他希望从我的面容上得到一些启示。

　　可是很快就闭合了双眼。他完全抓不住中记忆中的妈妈应有的形象，并为此痛苦不已。

　　“好了，你不用想了，你如果想你妈，也不是不可能。明天你可以去派出所里查一下，有没有你妈这个人存在。

　　“我查过了，他们没有结婚登记。”王浩然绝望地说。“听我爸曾说过一两次，说我妈是云南人。具体在哪儿爸爸也不知道。”

　　我们彼此沉默了很久。

　　“好了，很晚了，你睡觉吧。被子里暖和着呢。“我最后说。

　　对我来说，王浩然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他像池塘里的小蝌蚪一样，游来游去找妈妈，而且是一只失了群的孤单小蝌蚪。

　　王浩然不好意思地打量自己一下目前的处境。然后，他在床的那一头躺下来。

　　“不关灯么？”我问。

　　“不关，灯亮着心里会好受点儿。”他郁郁道。那双腿伸到我的胳膊那儿，碰到我的身体，又迅速地缩了回去。

　　清晨，大门呯地一声响了，从门外窜进一群人来。巨大的喧哗声传来。当房门被撞击之后，也呯地一响，外面的冷风扑入屋内。

　　众人闯入了房间，看着我们。

　　我和王浩然躺在床上，两床被子盖住了身体。床上有两个人，热量充足，我们睡得很香，夜里的寒冷被挡在了屋外。

　　此时，人们看着床上的我们，面面相觑。他们都瞪大双眼，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的眼神。

　　王浩然爬起来，揉着眼睛。

　　“你们做什么？”

　　冲在我的面前的人正是爸爸。

　　他脚上全是泥水，眼神倦怠，满头的雪花。一定在雪地里跋涉了很久。爸爸的身后，还站着许多人。他们窃窃私语，不时传来几声讥笑。

　　我的长发批在肩上，从发梢处留意这帮人的嘴脸。

　　“你们为什么要闯到我家里？”王浩然嚷道。

　　“为什么？”爸爸气得眼睛喷出火来。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他一把将王浩然拖到地上。

　　王浩然一下摔在地上，打了个激灵，从地上弹了起来，

　　王浩然定眼打量着他。举起拳头，然后又放下来。不料爸爸已经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

　　“混账东西，你拐骗我的女儿！”

　　王浩然惊愕得说不出话，不断地摆手，不停地说：“没有，我没有。”

　　我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叫道：“什么拐骗，我自己来的！我愿意住在这里。家里已经容不下我了，我能上哪儿去？我和他一点事情也没有，就是在这里借个宿，你带着这一帮子人闯进来想做什么？”

　　我愤恨地瞪着眼前这帮人。这些人是附近的居民，还有居委会里的人。他们一张张的脸庞无比熟悉，就是我上学或是回家的路上经常看见的人们。此时却这般丑恶，一个个面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对我们指指点点。而爸爸就是领头人。他领着这些人来败坏自己的女儿，还以为十分正大，一副沉痛愤怒的样子。

　　“你，快穿上衣服，丢不丢人！”爸爸吼道。

　　王浩然此刻没有了声音，缩在那儿不动弹。眼前的阵仗让他胆怯起来。

　　爸爸回头看了看身边的这帮嬉笑的人们，后退了一步。他拉着王浩然出了房间，然后把这些人都轰出去了，用被子盖住了我的身体。

　　“不用遮掩，我又没做什么丢人的事情。我伸着脖子怒叫。

　　“周壹壹，你竟然变成这个样子。看来你铁了心和我作对了。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昨晚你们都做了什么，说，做了什么？我要报警，让警察把那小子抓起来！”

　　我急得跳起来。不明白爸爸生出如此下流的想法。其实我只脱了外套，里面穿得严严实实。而王浩然一夜都不曾动弹一下。

　　“为什么要抓他？他好心收留我，你竟然要抓他？不许报警，否则我和你拼了，我会把你杀掉。”我威胁着，咬着牙齿，目露凶光。可是爸爸不为所动，依旧蛮横地盯着我，老鹰抓小鸡一样向我扑过来。

　　我躲了过去，跳下床来，在房间里四向睃巡，想找到武器，最后找到角落里抓到一把晾衣杆，向爸爸的头上挥过去。

　　杆子被爸爸一把抓住。

　　“你还学会了打人了。我是你爸！你真是疯了，疯了”

　　他一把抱住我，而我不断地挣扎着，像一匹野马，上下腾冲，摆脱着他的控制。

　　“跟我回家，我找了你一夜了，你究竟想干什么？你这样会毁了自己。”

　　“不回家，不回家。我恨透了你们，不要管我，我不认你做我爸。我就愿意呆在这里。这里比你那个家强多了。”

　　父亲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几个月以来，他越来越臃肿，大腹突出，身体变形。因为缺少活动，一动起来就呼吸急促，面红耳赤。

　　他又开始挥手打我了，一下，两下。重重的巴掌落在身体上，异常沉重。我内心撕扯着，仿佛要被扯成碎片。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恨，我释放出最大的力量，放声大吼起来。

　　那嘶吼大得可以冲破屋顶，震彻四方。那是内心的愤怒的呐喊和不顾一切的抗争。房间外的人们被那声叫喊震动了，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又一次涌进来。

　　“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愤恨地从嘴里蹦出每个字，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然后用全身的力气乱踢乱跳，挣脱开了父亲的双臂，拿起桌子上的书本和杯子向他不断地抛过去。

　　房间里一片狼藉。

　　王浩然也冲了进来。他挡在我和父亲中间。

　　此时，我气得发抖，几近虚脱。号啕大哭起来。

　　父亲被我的行为惊呆了。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你就当我死了，不要管我，我不想随你回去，死也不想回去。你走，你走啊！”

　　我不断地嘶吼，失去了理智。

　　父亲无力地垂下双手，不再坚持拉我回去。他这一刻才知道，他永远失去了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