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线了好几次,妈妈那边总是拒绝。到晚上九点钟之后,那头才连上。
以往的视频中,妈妈总出现在一个小小的客厅里。
客厅总有人影走动。还有一些杂音。
她不能找到一间安静的房间么?
妈妈瘦了,不过精神很好,她一直打量我,好像要永远把我的样子印在心里。她让我站起来,在房里走动一下,好能看看我的全身。她欣喜地说我长高了,还操心我有些瘦。
背后的喧哗让妈妈转过头,她用上海话说了些什么,似乎有所不满,不过她转过脸,又是充满爱的眼神。
今天,妈妈连线比较晚,至晚上十点多才连上线。妈妈一开始就埋怨起来。
“上午,你和爷爷争吵过啦?”妈妈劈头盖脸道。
我嗯一声。想不到妈妈这么快知道。想必和爷爷通过电话了。
“爷爷为你好,你要更专心。上午你去了哪儿?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更自律才。我这里一直忙,没有多少时间来操心你的事啊。”
她的眼神里闪现出焦躁。
“妈,你啥时能回来?”我问。
“暂时不能回去,我要在这里先安定下来,然后还要把你接过来。”
“妈,你和爸爸真的分开了吗?”我沙哑的嗓音让妈妈沉默良久。
“是的。不过大人的事情你不要操心,把琴练好,要听你爷爷的话。我不在的日子,爷爷的话就是我的话。你不要犯倔脾气。”
妈妈竟然没发现我正流泪。
我用手抹去眼泪的动作,妈妈一定看在眼里,她似乎没看到,只询问我的功课,还有练琴。
“妈,今天来了个音乐老师,是不是你找来的?”
妈妈摇头。
“你爷爷找来的。他对我说过了。这是个年轻的老师,非常有能力。你好好学。我这儿很快会安顿下来,到时我们一起来上海。”
我忍不住嘟噜道:“爸爸呢,那我就只能离开爸爸了。”
妈妈沉思了下,说:“到那时你可以回来看他。而且他……也有新的家庭,顾不上你的。爷爷年纪大了,不能总让他操心。”
这是在许多次通话中,妈妈唯一一次提到爸爸。
妈妈的身后又一阵刺耳的语声,似乎夹杂有怒气。妈妈向我摆手,就关了视频。
妈妈一定在外婆家吧。我一直没见过外婆,也许在我很小的时候,记事之前,我见过外婆吧。我把她想像成满头银发的,和妈妈长得一模一样的,精力充沛的老人。脾气一定很大,因为每次提到她,妈妈总是充满焦虑。
家里的气氛一直怪怪的。爸爸很久没回来了。爷爷却并不生气。他已经不太在意他的儿子的生活了。似乎和他没关系。奶奶提起来,他就没好声气。
“在壹壹面前,不要提她的爸爸。她爸爸周浚的事情我们管不了。现在年轻人的生活过得乱七八糟,说起来,我们真的对不住媳妇若男。她独自一人回到娘家,一定会受不少的罪。唉……”
我从门缝里听到爷爷和奶奶之间嘀咕。他们总趁我离开时,聊着这些话,满面怒容,一副怒火无处发泄的神情。
“壹壹那孩子变化不少。”奶奶幽幽道。
“她有点不听话了。以前,她总是黏着我们,小嘴很甜。现在话少了,心里有事情从来不对我们说。我真为这孩子担心。”
“你要劝劝她。”爷爷对奶奶说。
“她过了年就十四周岁了,正是青春期。这时候他妈应该在她身边,现在这情况也不能指望他妈了,你做奶奶的就要开导她。”
电视开着很小的音量。他们为了我,几乎看得是无声电视。家里一切声音都尽量小。他们小心地呵护周围的环境,以免影响到我的心情。
“这孩子,不好管。”爷爷唉口气。他一定想到了上午我大声吼他的情形。
我很后悔,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那一刻的心酸化为了怒气,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爷爷一定很伤心。我一直是个乖乖的小孩,料不到如此暴戾。
我在门后面抹干眼泪。在无人处,可以哭泣,在大家面前,务必坚强。否则,亲人会担忧,外人会嘲笑。
李思微躲着我,她很担心我会告发她。一连几天,平安无事,她又大摇大摆在我面前晃悠了。最开始,她试探我,远远打量我,后来,她胆子大了一些,会走近前来,从我的面前一晃而过。不看我的脸。
终于有一天,她近到我的跟前,仔细端详,观察我的表情。
我的脸上的手印早已消㾼,一切的行凶的痕迹已经不见了。她料定我不会再找她麻烦,放下心来。
她有时会冲我做个鬼脸。
我假装看不见,转过身去。校园里,我成了最孤独的一个人。我不想和任何人搭话,只在外走廊里遥望天际。
姚晗,那个转学过来的女生,我们做着相同的动作,一起抬头望天。无论在碧空万里的天空更幽处,还是在阴云满天的灰色印迹里,我们不约而同找寻那一丝别人未曾留意的细节。
终于有一天,姚晗悄悄走近我。
“她们又传播你的谣言了。”她贴着我的耳朵说。
我转过身,看到李思微和几个同学头聚着头,他们不时发出一声轻笑,不时拿眼睛朝我们这边看一眼。
随她们去说吧。
我已经无所谓了。如果天雨下暴雨淋湿了我,或是我真的被惊雷劈一下,我也会漠然以对,不发感叹。
有些自暴自弃。我放松警备,放任李思微在我的面前渐渐嚣张专横。
“脸还痛么?”她有一天大着胆大问我。脸上有种不自然的微笑,同时做着防备的动作,想撒腿而逃。
我不理会她。
她的目光开始凶狠起来。
魔鬼在她的内心长成了。而且越来越强大,支配着她的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