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比赛了,你一定胸有成竹了。”我说。
梁亦文早已把琴架在脖子上。她光着脚跳到那张宽大而松软的床上,拉了起来。那一甩头发的动作充满自信。
琴声袅袅,非常动听。我惊异地发现她拉得非常精准,比之前进步不少。真不愧是韩雪松的闭门弟子。
两个月的密训果然效果非凡。她拉了一首,向我做了个法式屈膝礼,动作夸张。
“韩老师一个月前就已经知道明天拉什么曲子了,让我把曲子练熟了,这样就不会出大的问题。你今天过来,也是韩老师的主意。而我正好没人陪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韩老师的主意?”我一惊。
“是呀。他好像有什么话要嘱咐你呢。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韩雪松如此器重你,让我都有些嫉妒。”
内心的疑惑越来越重。
梁亦文乐于展示她的一切优势,这让我隐隐不快。而韩雪松公然为比赛的人吐露考试曲目,是否对其他的考生公平呢?
这种考试令人鄙夷啊。我为何也要来参加这类比赛?
我想离开了,离开这所酒店,离开这座精神的迷宫。梁亦文依然又蹦又跳。她过于兴奋,在落地窗前跳舞。
我想到妈妈为我开的房间,房间连个窗户也没有,四面都是斑驳的墙壁。两张小小的床铺,仅容得下一个人的身体,硬硬的床铺,发出一股消毒水的味儿。然而在陌生的城市,这已足够好。
“我想回家了,我妈正等着我呢。”我说。
“你不能走啊,韩老师就要来了。你如果不在,韩老师会责怪我。他的脾气你也知道啊。不能走啊。”
原来如此。
梁亦文让我来,只是完成老师交代的任务。
那么,我究竟有什么让那位令人敬爱的韩老师垂青,一定要和我进行一场秘密的谈话呢?
我很好奇,只好忍着性子,听梁亦文絮叨不已。
一会儿,门铃响起,梁亦文跑去开门,果不其然,韩雪松立在门外。
他抱着一把小提琴,显然是为梁亦文比赛前做最后的指导。真是非常用心了。我就那么定定地瞧着这位令人敬服的艺术家,在这个富丽的套间,他倒是来去如风,进退自如。不知需要刷卡的电梯他是如何登上的。
“你先在外面独自练习一会,我要和周壹壹谈谈。”他向梁亦文招呼道。梁亦文知趣地退到套间的卧室里。
外面接待厅里,韩雪松把自己带来的琴轻轻地放下了,还把卧室的门轻轻拉上。
我瞟了一眼套间的进户门,想马上逃走。
这个老头想做什么?
“我就不介绍我是谁了。”韩雪松自嘲地说。
“但我应该重新认识一下你。你不仅是老周的孙女,还是我女儿的继女。说起来,我们之间的关系非常近了,算得上一家人。”
他为自己的无聊的开场而笑起来。
“韩帛已经和我详细说过你的情况了。当然,我之前也知道一些你的事。她让我帮助你,让你不光在这次比赛,还在以后的音乐道路上给你指点。让你能够少走弯路。”
原来父女俩都已串通好了。
呸,我才不要受他的指点。我想。
“看看你这样的小丫头,真是倔强啊,这点像我的女儿。以前我一心想把他培养成音乐人才。可是她不喜欢。”
“看得出来你喜欢音乐,甚至爱音乐。你骨子里有种不屈服的精神。这是好事。不过你喜欢按自己的一套行事,这非常有害。韩帛也是这样,她按自己的想法做事,不计后果。比如她十几年后还要找你爸爸周浚,尽管周浚已结婚,她依旧去爱他。”
“这孩子就是这么固执。”
韩雪松提起女儿,依然难消怒火,可又无可奈何。
“她最近生了孩子,知道了变通,竟然求我关照你。不用她要求,我也知道你是周浚的孩子,老周的孙女,我自然会关照。可是她竟然说,不仅仅是关照,要把你当成我的孙女,真正的孙女,或是自己的女儿来教导。”
“这几年韩帛对我爱理不理。我这个爸爸很失败。她当面乞求,让我很感动。我已经是个六十几岁的人了,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我很少花时间陪伴她,让她对我生有怨恨。”
“这次也算是一个补偿的机会。”
“我今天把让梁亦文把你约来,主要是怕你妈妈误会。她可能不知道我是韩帛父亲。如果知道,一定又会闹得不愉快。”
“我打算把你接到我家里,利用这个暑假,好好为你补习一个音乐课。你的小提琴基本功有些薄弱。如果我当面指导,一定有很大的提高。我的老伴左小青,和你应该见过面,她和你的奶奶感情很好,她会在生活上好好照料你。今天来,我就是来通知你。你明天就可以搬来。我家的房子很宽敞,已经给你准备了一个大房间。那间房间韩帛住过的,一直空着。有个女孩子来家里住,一定很热闹。你不用太过意不去,韩帛都嫁了你爸了,大家都是一家人。”
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倒让我目瞪口呆。
他们那股强烈的自信从哪里来的呢?
韩帛不在我身边,她的影子处处存在,真是阴魂不散啊。我将会沦落到要去她家里藏身么?也不想想,是谁拆散了我之前美好的家?是谁破坏了我爸爸妈妈的感情?她中断了我的美好童年,让妈妈在外婆的家里那里受尽冷眼。
就是这个别人眼里受人尊敬的教授,正做着什么勾当呢?不过是有钱人的家庭教师罢了,还攀附权贵,操弄比赛,就是个作弊的小人。
我冷笑。鼻孔出冷气。
韩雪松仿佛没看出我的难看的脸色,还自鸣得意。正满心期待我的回答呢。
我瞪着双眼,忍不住狠狠的骂道:“我谢谢你关照,真是看得起我。如果音乐被你把持,没有你的允许大家估计就学不成了。那么,我就宁可不学。你以为你这一家是些什么人,可以随随便便地做坏事,然后又向受伤的人示个好,就能心安理得了?韩帛拆散了我的家,我会永远恨她。你任由女儿使坏,也不是好人。我才不希罕受你照顾。我就是流落街头,也不会去你们家。我是我妈的女儿,我们做不了一家人!”
“你们怎么就那么心安理得呢?像操纵玩偶一样摆弄人,一会儿安排莫兰老师,一会儿让梁亦文来招呼我,一心让别人随你们的心意,一举一动按照你们的意图来,如意算盘打得精,玩起手段来轻车熟路,真是又奸诈又滑头。活成你们这样,真是令人不齿。脸皮厚到这种程度!我不但看不惯你们颐指气使的模样。更瞧不起你们的人品。像你们这等感觉良好,自持有品味,处世圆滑的人,也许有许多人愿意结交。可是你看错了人,我不会和你们有丝毫瓜葛。隔着多少里都能闻到你们散发的臭气,我要离你们越远越好,以免让我呕吐。”
我做出呕吐的样子。
我的高声叫骂,引来梁亦文愕然旁观。而韩雪松的脸一阵比一阵白。大概他已经没被人骂过,尤其被像我这样的小女生咆哮,所以气得浑身乱抖却又无从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