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梁亦文悄悄地贴近我的耳边道:“下午你来找我吧。我在锦都酒店2006。我一人住这个套间。”
我摇头:“我妈不许我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乱跑。”
梁亦文神秘地微笑。
她指了指不远处。妈妈正和梁亦文的爸爸交谈呢,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呢?
“我爸会让司机接你。比赛前我们可以交流下。”梁亦文显得热情又快乐。
梁家的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了。他们向我摆手,钻入汽车,车开走了。
妈妈注视着臃肿的车屁股,对我说:“梁亦文爸爸说自己女儿最近两月情绪不太高,直至看见你,她才又高兴起来。他希望你下午去她那里,陪陪他女儿。”
“梁家那孩子很有礼貌,是个好孩子。你如果想去,下午他家司机来接你。”
妈妈的脸上浮现艳羡之色,默默自语道:
“他们家的确有势力。这么多家长都步行进入校园,就他们家汽车能开进来,车里还坐着个评委。他女儿能取得名次,也不奇怪啊。”
我对这场比赛有点灰心,开始鄙夷起来。
大厅里熙熙攘攘,依然还有许多人。选手们都显出紧张和期待的表情,他们会得到一个安排好的结果吗?
我对梁亦文的好感也减淡了些,尽管我相信她很无辜。
下午,汽车还是来了,我住的小旅店前台引了梁亦文家的司机敲响了房间的门。
“你去吧。”我妈对我说。她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办,希望我走开。妈妈和我在一起总心不在焉,手机一直攥在手里,一有响动,她就转身离开房间,在走廊里对手机窃窃私语。
妈妈的心思一直在某个地方。许多次,我试图拉回她的思绪,她惊觉过来,凝视我好一会儿,渐渐缓过神来。
我想对妈妈说,我不想去梁亦文那儿。我和她并不亲密,只是很普通的琴友罢了。
我只想陪着妈妈。
可是妈妈却猜不到我的心思。
烦恼充斥她的内心。我真切感受到她的不安。
她的不安引来我的惶恐。
我知道,我们不可能长久住在旅馆。而偌大的魔都上海,没有我们安身之所。妈妈也许为此烦恼吧。
也许我在她的面前,更加重了这层烦忧。
于是我随了妈妈的心意,和司机一起去了。
我坐在那辆宽大的汽车里,想着妈妈独自一人困守在旅馆小房间的情形。她的内心想些什么,会不会在煎熬之中想出某种出路?
汽车开到一块绿萌遍布的地带,一转弯,眼前出现一幢石头垒成的古堡建筑。车道形成圆弧,转到入口的巨大穹顶下面。在那里汽车停下。司机很快下了车,拉开车门,让我站在那里一小会儿,他要将车停在不远处的停车场。
不断有漂亮的汽车停下来,从车内钻出身穿华衣锦服的人们。他们神情自若,像出入自家的庭院一样,举止风雅。
而我,竟有点手足无措。
旁边一位身穿红色礼袍,头戴金色礼帽的人,不时拉开了高大的银色大门,向人们鞠躬。原来他是酒店的门僮。
在那么一刹那,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眼里闪出一丝疑惑。他不能确认我是个什么角色。
我窘迫得想逃走。
幸好此时司机来了。他挡在门僮面前,恭敬地拉开门,请我进去。我深怀愧疚地侧身进入。
骇人的,繁杂的大理石拼花地面让我心烦意乱。而头顶上许多的巨大的水晶吊灯让人头晕目眩。厅堂大得像个球场。
司机在前面引着路,我们沿着嵌有大理石雕刻的墙边走动。转身来到电梯厅里。
这里安静一些了,人也少了。司机用卡片刷开电梯,帮我按了楼层,对我说:“你直接上去,找到2006房间,敲敲门就可以了。”
然后,他就消失不见了。真是一个刻板的人,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我站在缓缓升起的电梯上,想到人与人之间,竟然可以做到如此精细的接触,不带感情,全凭理性,像台机器,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如果梁亦文不在房间,我可以直接乘电梯下来吧。只要出了这所酒店,就能轻松快乐了。我只想呆在自己熟悉的角落。闯入这种私人领地,大概会自取其辱吧。我由此想到舅妈,我和我妈是否擅闯了她的领地了呢?怪不得和舅舅争吵。人都很小气,非请自入,就是僭越。
不觉间,到了20层。
走廊安静极了。我踏在松软厚实的地毯上,人似乎要飘了起来。我一个房门一个房门地走过去,最后我心虚地盯着眼前的门牌,正是2006号。
轻轻敲了一下,房间里没有什么动静。我长久地站在那里,思量着是否要退去。
门拉开了,梁亦文立在我眼前。她看见我高兴得跳起来,大声欢呼:“你终于来啦,太棒了!”她拉住我的手,热情极了。
室内清凉如春。梁亦文穿着好看的连衣裙。裙摆摆动,如翩翩蝴蝶飞舞。
“看,这是我的演出服,我试穿了一下,总感觉不好看。我刚刚还想着如果是你穿上了,一定更好看。等一下我让你也试试呀。”
梁亦文算得上天之娇女,像真正的公主,这间套房,就是她的城堡。地上铺着欧式地毯,墙上贴着精美的壁纸。柔和的光线下,她长发飘飘,亭亭玉立,美若仙子。
她拉着我,让我坐下,看着我,像仰望天上的星星那样,一种陶醉的神情。
我抚摸着她衣服的面料,真是一件华美的演出服啊,丝绸的织物在手指间滑动,发出幽幽的丝光。还羡慕她住在这么大的房间里,有这么华美的服装。这里安静极了,巨大的落地窗,窗外一片江景。江面如同宝石一样闪烁着太阳光芒。
“环境真好啊。”我赞叹。
“那又如何?”梁亦文苦着脸,流露出不满。
“一个人呆在这里非常苦闷,身边没个说话的人。曾有人说过:再好的饭一个人吃也没滋味,再好的酒没人共饮也很酸苦。”
我没听过什么人如此说,梁亦文一定是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