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爸爸来了。
我正在房间做作业,房门推开时,我没有察觉,某个刹那感觉到有人在身后。我回过看来,看到了爸爸亲切的脸庞。爸爸正用那种沉默、亲和的目光注视我的背影。
他垂头亲了一下我的额头。
他的温热的厚唇让我害臊,我想避开,最终忍住了。
“妈妈离家出走了。”我噘嘴说。心里莫名涌出很多委屈。
“哦,没事,一会我打个电话来问一下。”爸爸这样说。他的眼神有些空洞。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情呢?我审视爸爸的脸庞,他的眼神有几分疲倦。
爸爸也许太累了吧。我想。
苦闷的气氛一直笼罩着全家。客厅里爸爸和爷爷叽里咕噜地交谈。偶尔传来爷爷压制不了的低吼。
我回想近几个月以至一年来,我们这个家的变化。
爷爷一直很和蔼。小时候我常常和爷爷去公园里活动。那是一大帮爷爷奶奶组成的大家庭。一张张慈祥的面容,快乐而活泼。他们时常逗弄我。我是他们最小的一员,如同宠物。一开始我乐于和他们一道,受他们的调教,听他们指挥。
我在他们之中快活地穿梭,却又不时被他们反手捉住,揽在怀里。我闻到一股樟脑味儿。那是老人散发的特有气息。
爷爷精通二胡。我总是听他眯眼拉着二胡,抑扬顿挫的乐音让人沉稳安详,让人联想到夏日大树下的阴凉和冬日午后暖暖的阳光。
很小,爷爷就教我拉二胡了,还教我唱两小段戏。爷爷让我在公园凉亭里端着手臂,有板有眼地唱戏,引来许多人围观。
当时觉得很骄傲。
围观得好多啊。唉,现在想来,估计大家就像看一只猴子表演。
现在的我,对这一切感到难为情。遇见爷爷的朋友,我想让自己变成隐形人,让他们看不见我。
爷爷对我的情绪变化并不知晓,总是大喊大嚷:“这孩子不像小时候那么大方了。现在扭扭捏捏!”
我却另有想法。
前几天,我还对妈妈说,不想和爷爷放学时接我了。我也不想去爷爷家。
“你没良心!爷爷待你多好,怎么能嫌弃他!”妈妈犀利的眼神逼仄过来,我招架不住,自知理亏而低下头来。
小学毕业后,我回家了,住在自己的房间,拥有自己一片天地,只在中午,爷爷会接过过去吃个午饭。
周日爷爷也不会拉我去公园了。妈妈对爷爷说我学习很忙。大概就是她也认为拉我去公园唱戏这件事多么令人难堪了。
从此我落入妈妈的掌控之中。
下午五点半放了学,妈妈会来接我。我家离学校并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左右。我好几次对妈妈说,我要自己回家,不用她赶来。
“路过的车子太多。最重要的是你心很野,放学后和几个同学这里看看,那里混混,会拖到很晚。你这么大的孩子没人管控,心会飞到天边去了。”妈妈焦虑的心情从此强烈起来。
她像老鹰护着鹰雏,用自己的翅膀笼罩在孩子的头顶。在我看来,这浓重的阴影令人压抑。
找辅导班也让妈操碎了心。
从上初一开始,妈就为我报了两门辅导班。我还一直还上小提琴课。
我的音乐启蒙老师是爷爷。他教我识谱,还让我拉二胡。最后教我小提琴入门。我一开始很兴奋,天天拉出刺耳的噪音。奶奶有点受不了,总用东西塞住耳朵,左右邻居也受不了,不时敲爷爷家的门。
最后奶奶对爷爷发火,强令爷爷把我领到公园里。那里场地空阔,不会刺激到她老人家的神经。
“你们行行好,让我过点清静日子过吧。”这是奶奶的口头禅。
我能拉出一小段曲子来,经历了有数个月。爷爷很有成就感,总让我当着认识的人展露一下。
周围的人赞叹。他们认为我有天赋。我也很得意。
于是,妈妈让我背起琴,去见了一位真正的提琴老师。
老师姓斯,长得又高又瘦,穿着白色连衣裤,梳着两条细细的辫子,戴着无框的眼镜,有三十几岁了。
她对妈妈热情极了,对我看了又看,夸了半天,后来才让我拉上一小段。
我就只会那一小段曲子,拉完了有些扬扬得意。
“很好哟,要知道来这里的小朋友都是零基础,你孩子竟然能拉,而且很熟练,太棒了!”
“还会拉其他的曲子么?”她附身亲切地问。
我摇摇头。
“嗯,来这儿学一段时间,你就会拉更多曲目了。”她笑眯眯,眼睛眯成细缝。
上斯老师的课,我很轻松。经过不断练习新的曲目,我会拉好几首曲子了。其它的小朋友学得很缓慢。当他们会拉上一小段时,我已经能拉大段的曲子,而且不光随斯老师练习,爷爷也准备了许多音像,让我对着视频练习。
快上初中的时候,斯老师对我妈说:“你孩子会得太多了,其他小朋友一对比,没信心拉下去,就都不想拉了。你还是另请个老师来教她吧。”
这里个小城,没有多少小提琴老师。妈妈为此很发愁,多方打听。找爸爸商量。
可是爸爸很晚才回家,无乎看不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