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看到爷爷正在客厅里喝茶。我一早就出了门,他一直在等我回来。他平静地看着我进门换鞋,并没有责问我一大早出门做了什么。
我怕他说我,想进房间,就喊了一声,打了招呼就想钻进房间里。爷爷点着头,喝了一口茶水,他吐咽茶水仿佛花了好大的力气。
“你妈刚刚来电话了,说了你下个星期就要比赛了。她让你抓紧时间。”
他近来不爱以自己的名义来指使我,教育我,而是假借他人。一般打着妈妈的名义。仿佛他那点威信已不足以慑服得了我。
自从上次病倒,爷爷㾼去了一家之主的威严面孔,目光也柔和了。当他不再用强硬的口气吩咐你时,你就感到一阵心慌。
我只好点头答应说:
“和莫兰老师约好了在下午练琴。”
“莫兰是个好老师,看得出来教你很用心了。你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啊。”
爷爷提到莫兰,总有一种超然物外的语气。仿佛她是一个预定的安排。他一向待人热情,不好意思麻烦任何人,怕承别人的情。对莫兰,倒是心安理得。
莫兰见到爷爷,很尊敬地上前问好,热情地聊上两句。她随我一起喊爷爷,仿佛他真是她的长辈。有时还拉起家常,聊一些陈年旧事。她向爷爷打听那个怪老头—韩雪松的往事。
“没什么好说,他对自己的爱人不好,本来当年的日子就艰难,他还一直吵闹,他的爱人愁容满面,女儿也长得面黄肌瘦。他就是个琴疯子,眼睛里只有琴。”
爷爷摇头,不想再说。
这显然不是莫兰希望听到的,她想再打听一点什么,每次就谈了这么几句,就深入不下去了。于是意犹未尽地拉着我回房间。
她的练习方式和韩雪松那个怪老头一个样,就是很单调地重复着练习。内容刻板而无趣。不同之处在于,莫兰会在这种无趣的练习之中插入一些闲话。她会教你如何把握时机,在一首曲子最动情的时分,像一个演员一样融入情境之中。要加一些表情和肢体语言。
如果韩雪松在场,估计会气得毛发直立,气绝而亡吧。一想到那个老头凶悍而刻板的神色,我就抑制住恶作剧的心理,收拢起轻浮的心,歇力保持和他步调一致。
莫兰要比许多老师都好相处。她不会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对待人。她总是很亲切,嗓音曼妙。
下午,我和莫兰一直在一起。她问起了王浩然。
他们在医院见过面。莫兰对王浩然有些印象,一直记着他。她称呼王浩然作苍白男孩。他的脸的确有些白,看起来营养不良的样子。
“苍白男孩和你一直联系么,他人怎么样?”
我隐隐地感觉到莫兰不像个老师。她一直观察我,审视我,有意无意地打探我的一切。有时,她显得兴致勃勃,对我说的一些事做出感兴趣的样子,可我正试图说着自己的感受时,她又显得心不在焉,刹那间又不再感兴趣了。显然,她一直窥探的并不是我所说的那些内容。
这一次,她提到王浩然,差一点开启我脆弱的,快要决口的心灵闸门。王浩然现在怎么样了?我多么想对一个人倾诉王浩然的一切。他的困境无法摆脱。他已经辍学,而且已经是个孤儿。把他抛在陌生人面前,他像个大人。可他和我一般大,只有十四岁。他独自承受一切,努力表现得像个大人。
他的家可能还有亲人吧。他妈妈也许会在今天以后的某个时刻会出现在王浩然的面前,和他一起面对这灰暗的房子吧。
我很忧郁。
我抓住着莫兰白皙的手腕,嗫嚅道:“莫老师,他……不太好啊。”
莫兰的目光充满疑惑。
她很眼珠真的很灵活,好看的眼睛非常灵动。我不知从何说起。
我猜不透她嬗变的目光在下一秒会不会变得茫然。
我时常在转过身,目光看不到的地方,猜想莫兰笑眯眯的弯曲成线的双眸可曾闪动着茫然的目光。她其实是对我的一切并不在意吧。
我的生活和她没有关系。她只是我们请来的音乐老师。她的目光从不热切。尽管她会打听我身边的一切,却并不想深入下去,参与其中。
话至嘴边,生生咽了下去。
莫兰正期待我说点什么,却不料扑了个空。
“苍白男孩怎么啦?当时在医院,他看起来很快乐。如果医院里护工都这么年轻而有朝气就好了。”莫兰念叨着,继续追问我。
“他到底怎么了?”
“他上不了学呀,家里很不好。”我喃喃道。
“你很担心他呀。”莫兰意味深长地凝视我,努力从我的脸上找寻蛛丝马迹。
“不,我也是听同学说起来。”我不露声色地回应道。刚刚那股倾诉的冲动过去了。
“我有个同学叫文静,她小学就和王浩然一起,经常辅导他功课。她经常和我说起他。”
莫兰点点头。
“文静的家长应该操心一下孩子的活动。像你们这样大的孩子,应该对人生有个大的规划啊。时间很紧迫,该做些有用的事。”莫兰说。
刹那间,我庆幸自己没有敞开心扉。
“我教你一个新的辫子的方法吧?”莫兰一下子就跳转了话题。她用手抚摸自己编的发髻,拨开了头发让我看。
头发散发的清香让我心不在焉。我有点反感,却什么也没说。
我一直想着王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