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回家的时候,爸爸已在家待我多时了。他好不容易捉到我似的,挡住我去房间的去路。
“放学这么晚,上哪里去了?”他竭力要撑住做父亲的威严,可怜有些撑不住,我只瞥他一眼,目光极冷竣,他败下阵来。
“中午没吃饭,你饿不饿?”他语气缓和了不少。
我推开他。
“我不饿。我要回房学习了,马上考试,你别打扰我复习。”
说完头也不回,把门关上了。
爷爷和奶奶面面相觑,他们想必无可奈何。
爸爸敲门,敲了半天我也没回音。他在门外道:“你出来试试我们从上海给你带回来的裙子,韩帛特地给你挑选的。你穿起来一定漂亮。”
我隔着门叫嚷:“别烦我,我要学习!我的衣服多着呢,没有衣服我妈会给我买,不用别人操心。”
他继续敲门,我气得拉开房门,叉腰瞪眼。
“走开!”我吼道。
此时,爸爸脸色铁青,手高高地举起。我扬起脸,伸长脖子道:“你还要打我?终于你放下自己虚假的一套了,打我吧,我反正也不想和你一起过了,我要找我妈去。你就当没生我,我也不想认你这个爸。你去找你那个韩大美人和她生的娃娃去吧。”
我大喊大叫,泪流满面。
爷爷已经拦下了爸爸。
我又一次把门呼地关上。
那扇门重重地拍在门框上,震得墙体颤动不已。我从未这么痛快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今天终于得以释放。门一合上,我就不哭了,泪水一下子就没了。这个房间是我最后的阵地,我固守在这里,像笼中野兽般充满怨恨与无奈。一通歇斯底里的吼叫之后,我竟不知下一步能做什么。只能静等着他们一下步的行动。
家里真的不能再待了。
全都的目光窥探着我。周围有无数阴郁的眼睛。一双双期待的眼神一遍遍地命令我,让我屈服,像个奴隶一样俯首帖耳。我不可能面露微笑地看着他们在我的眼前表演恩爱的戏码,不可能,我永远仇视他们。
过了一会儿,外面没有什么动静,就是他们之间的窃窃私语都没有。沉默对于我来说真是求之不得。
我已经想好,如果他们强行闯入房间,逼迫我,让我走投无路,我只能拉开窗户,从位于三楼的房间往下跳。下面是一排排灌木和一大片草地。软软的地面会承托我的体重,我会毫发无伤,然后溜之大吉。我会背着我的书包跳窗。书包里有我积攒的钱,足足有二千多块,够我去上海找到我妈了。
我们会住在清静的房子里,没有任何人压制我们,也没有一个奇怪的女人跑着娃娃在我的身边走来走去,发出莫名的阴沉微笑。
离开这里我会想念奶奶,还有爷爷。可是我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别人无微不至的照料。他们也已经老了,不可能永远和我一起。我要离开此地,向这里的一切告别。
妈妈看到我,一定很惊喜。她会抱住我,向我诉说着这几个月来对我的思念。而我也会告诉她,我多么想她。我会告诉她,爸爸已经不比从前了,他变了,像个陌生人,眼睛里已没有我这个女儿。我向她诉说这几个月来遭遇。
我们在一起,会想到一个回到从前的方法。
爸爸受到韩帛的蛊惑,像是得到一种病。他病了,不认识我,更不认识妈妈,他只认识那个女人。这一切像是被施了妖法。
见到妈妈,我就知道如何行动了。我们会找到这一切事情的根源,对症下药,把爸爸拯救出来。他最终会回到我们身边。
我开始收拾起行李。
日常换洗的衣服,还有我的日用品。那件大白兔子玩偶我不会带上。那是爸爸送我的,以前常抱在怀里,现在我已经长大,不会再抱它。
我把必须带的东西结结实实塞进行李箱。那只小行李箱是妈妈为了秋季游学时准备的,粉色的,圆溜溜的表面,我非常喜爱,每次都幻想着拉着这只箱子行走天涯,此时就要派上用场了。
在我不留意之时,房门的锁孔转动起来,之后,爷爷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爷爷突然就立在我的面前,默默地看着我收拾行李。
“你要去哪儿呀?”爷爷嘶哑的嗓音让我吓一跳。
我缩在那里一动不动。那敞着口的箱子像喝多了酒的醉汉,张着大嘴,直向外吐的样子。那件最后没能塞下的围巾从箱子里拖出来。
爷爷的身后,是爸爸和奶奶。
他们像列好队的卫兵,准备向我做冲锋。我有些慌神了,瞟了一眼那扇已经关闭的窗户。从我这里一个箭步就跨到窗边,很快就能打开窗扇,纵身一跃,然后就能自由了。
可惜来不及带行李了。我的书包也不在手边。桌子的书包一直撂在那儿没有动弹,我一把抓住了书包的背带,然后慢慢地向窗户那边挪动,同时眼睛不安地注视着他们。
“你这样下去不行啊。”爷爷劝慰我。
“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你到底想做什么?”
爷爷步步紧逼。他们似乎要把我拉出房间。
我别无选择了,多想有双翅膀,收拢了,把自己层层包裹住,然后猛然张开,把周围的一切全都推开,扑腾起肉翅,升腾起来,冲破了那块窗户,把玻璃撞成碎片,向沉沉的夜空飞去,飞得很高很高,脱离这里的一切,冲破乌云,直入云霄,来到冷冷的月亮表面。
我飞快地拉开窗户,夜空的冷冽空气灌入肺里,有些呛人。
我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