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说,家里人都不需要我,我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王浩然静静听我诉说。
“他们不会不要你。今天你不愿回家,住在这里也可以。”他迟疑地说。
显然他不明白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去江边的想法刚刚还萦绕心头。
“天太晚了,你家人会着急,应该打个电话。”他定定地看着我说。
“他们不会着急,甚至都不会发现。”我哀叹。
我的身体渐渐虚弱下去,有点支撑不住,慢慢要倒了下去,被他一把扶住。
“你怎么啦,快进去躺会儿吧。”他扶我进了房间,我倒在床上。他给我盖上被子。
我的视线模糊起来。开始喃喃自语了。卧室的灯的光晕一点点放大,最后完全覆盖了我的整个视野,成了一团火,燃烧着我。
“你别走开。”我拉住王浩然的手。他的手好冷。
“你病了。我请诊所的人过来看看。”他贴近我耳边说。然后他就不见了,房间就留下我一个人。四周好静,静得好像世界没有一个活物。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耳边窸窣作响。一根针刺入我的手臂。冷冷的液体注入到我的血管里。
“袁医生,太冷了,是不是要用个热水袋。”
“是呀,你拿一个过来。这个女生怎么来你家里了,她父母在哪里?”
“她来我家给我补习的。然后就忽然病了。”王浩然应道。
我闭合的双眼开了一道缝。一丝微光下,两个人影晃动。身穿白大褂的医生看了我一眼。
“你是低血糖呀,没有什么事情。已经给你打了葡萄糖了。”
他转向王浩然。
“你通知她的家长,接他回家吧。这么冷的天,你这个房子还漏风呢,也没有暖气。这对患者身体不好。”
王浩然向医生道谢,送医生出门。
我盯着头顶上挂着的亮晶晶的瓶子,一会儿王浩然进来,把一只热水袋放在我的手背上。
一下子注入的液体不冰冷了。我向王浩然投去感激的目光,想说声谢谢,可是嗓子眼儿被堵住了,没说出来。一滴泪水从眼角滑下来。
身上盖着正是王浩然的被子。单薄的被褥,锁不住身体的热量。刚刚开始的热,又转为周身发冷了。
我打着哆嗦,感到自己软弱无力。
王浩然来回走动,不安地喃喃道:“怎么办呀。我是不是要找你爸?你的家我知道。我跑起来一会儿就到。”
“不要去。”我轻声说。“不要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
王浩然看着我乞求的眼神,退缩了。
“好吧。你就在这里住下吧。”他终于说。“你好好躺着,我家里还有一床被子,晚上我去隔壁房间睡。”
“医生说你低血糖,我给你做点吃的吧。”
他转身走了。
好一会,他又进来,捧着热气腾腾的一碗面条。上面还放着炸鸡蛋。
“家里就这点东西,不知你爱不爱吃。明天我去市场买点骨头,咱们熬点骨头汤吧。”
他扶着我起来,让我斜靠在床头,把一件衣服垫在被子上,然后才把热面端给我。
我吃起来,吃得津津有味。
“我是不是很狼狈?”吃完了,我用手背抹干净嘴道。
王浩然笑起来。他收拾了碗。
“你真的打算不回家呀?”他瞪大眼睛道。我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为什么呀?你有那么多亲人,不像我,如果我知道我妈在哪儿,我一定住在她旁边,每天能看见她就很心满意足了。”
我理解王浩然这种感情,此刻我们同病相怜。
“你的被子太薄了,不如两个人睡在一起吧,暖和一些。”我说。
王浩然想了想,点点头。他把衣柜里的被子拿了出来,一股脑儿全盖在我的身上。
“你一直发抖呢。我家没有暖气,今天的天气真是少见的冷啊!”
他忙完了一切,终于又进了房间,发现我一直盯着屋顶。
他坐在那里看着我。目光透出迷茫。
“你来了,这房间里就暖和了不少。”他说。
“你不知道。冬天这房子像个冰窑洞。不光冷,主要是受不了四周静悄悄的。以前,我每晚都睡不着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现在去拳击馆做事,我会拖到很晚才回家,拳击馆关门了我都不想走呢。吴老大让我把馆里的卫生弄好。把地板都擦干净。把器具都收拾好了。我有时候被打得全身散了架一样,动一动就痛,可是也不想早早溜走。我不想一个人在家里待着。”
“刚刚,我向吴老大电话请了假了,说晚上不去了。”
“晚上你要复习吗?”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
“我就一直这样看着你就好了。”他说。眼神分外羞涩。
于是我们就不说话了。我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眼睛里,从他的眼睛里晕寻觅着灯光的光晕。
“我已经回不去了。”我最后说。
“我想去流浪。听说有个吉普赛的人种,他们全族的人都是流浪者,没有家。他们以流浪为家。”
“我就想做个吉普赛人。我再也不将自己捆在一些人的身上了。这也太傻了。王浩然,你也一样,你也不要找你的妈妈了。我们一起流浪吧!”
“我不想流浪。现在我和流浪没啥区别。我只想找到我妈。”王浩然咕噜道。
“为什么要找她呢?”我叹道。
我想继续说,却犹疑了。我说出来我的想法,对于他来说,真的太残忍了。
“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要找我妈?”王浩然问。
他急切想得到答案。他发觉到了我的悲伤,也似乎猜出了点什么。
“因为什么呀?”他叫道。像困住的小兽,发出嚎叫。
“因为她,她一直生活得幸福呀。她一直过着平静的,自己想过的生活。如果你出现了打破了他宁静的生活。她很为难,就不会幸福了。”
王浩然懵住了。他的思想之轮飞速地转动。
“不会,她会想着我。”
我别过脸去。
“我这一次去过上海了,也找到了我妈,她的日子很难过。可是我来了,她就更难过了。她马上就要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了。我的出现,就是一个障碍。她很痛苦,所以我很快回来了。”
王浩然涨红着脸,他不愿再细想,表情复杂。
“你妈和我妈有什么关系呀!我妈一定很想我。”他焦躁起来。
“你妈不会想你,”我哭着说。“我们的妈都不会想着咱们。他们巴不得我们不要出现。”
我泪眼婆娑。王浩然不相信地摇着头,不停念叨:“不会的,不会的……”我已经不再说什么了。此时我很后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因为王浩然的手掩住脸庞,把自己埋入深深阴影之中,泪水从指缝里流下来,他正无声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