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都没有要求和我通话。
一种巨的失落感袭来,我如同窒息在汪洋大海里。夜,如此深沉,灯光,如此刺眼。爸爸抚摸额头的手,如此沉重。
爸爸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妈妈的决绝。我却分明感受了妈妈那渐行渐远的身影。这种感觉从几个月前就已萌发,今晚如此强烈。
音乐课上,梁亦文终于把《苗岭的早晨》拉全了。她练习这首曲子快三个月了。
“我不想学这个了,天天像弹棉花一样,你看,我脖子上都抵出了血泡了。”她对我说。
“我不明白你怎么能不知疲倦,天天举着小提琴拉呀拉,没完没了。你不觉得腻烦吗?”她问。
显然除了拉琴,我无事可做。每当我心烦意乱,就拉上一小段。哪怕是基本的指法练习,我也乐在其中。练琴让我忘记周围的一切。
斯老师在身后我也完全没有察觉。只有拉完了,不经意向后望一眼,斯老师的目光停驻在我的肩头。
每当我休息的时候,我也在仔细倾听别人拉的琴声。那转折起伏之间并不流畅,我在心里不由自主去纠正。这让我老灵魂出窍,不像个正常人。梁亦文正展示完她脖子上的瘀青,又把手伸过来,翻开我的衣领。
“哎呀,你这儿都起茧了呢。”
妈妈已经走了三个星期了。每当夜晚,我孤身一人,只能与琴为伴。
“你妈有段时间没来接你了。”斯老师说。她显然发现了异常,试探地问我。
“她去上海了。”我轻轻说。
“你妈是上海人?”斯老师来了兴致。
我从没想我妈是哪里的人,她一直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而上海,在远方。
斯老师对家长们很热情,只要她教的其中一个孩子的父母一出现,她就满脸堆笑,亲切怡人。面孔犹如流淌的稀泥。而在家长们离去之后,笑容就消失了,表情又生硬又冷淡。
大部分的女生惧怕她。斯老师犀利的眼神让人背脊发寒。
梁亦文是个例外。
梁亦文是宠坏了的公主,大家都是这样想的。斯老师对她用心最多。梁亦文一来,斯老师把她拉到小房间时,倾听她拉完一首,然而把每个拉错的音都记住了,然后一一点明。梁亦文的那把琴没人会碰,听说是从德国淘过来的一把名贵的琴,全世界也不超过十把。温润的木色,弧度优美造型,琴声纯正,有一种特有的清雅音色。
而我的那一把琴也是最近得到的。我参加省内一个竞赛,得到了第一名,那把琴是奖品。最早拉的那把琴已经严重走音,调试不准了。
这个奖品我爱若珍宝。
然而相比梁亦文那把琴,这一把也只是勉强合格罢了。
“有个比赛,地点就在上海,你可以去参加。”斯老师对我说。
“你和梁亦文都可以去。”斯老师又说。
“可我已经是小提琴十级了。”梁亦文说。
“这次比赛不一样的,那是全国性的。上海音乐学院附属中学会在那个比赛之中选拔学生。你们如果进了那所中学,将来可能就是音乐家了。”
我们对音乐家那种崇高的职业怀有万分敬仰,所以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子。
“我会通知你们的家长。周壹壹,我会打你妈的电话。孩子学琴,家长必须全力支持啊,否则很难学成。”
“她妈最近很忙,过了这阵子她就有空了。”我撒个谎。
妈妈已经不关心我这个丑小鸭了。然而没有她,我渐渐应付不来我的生活。比赛的事情,我只能告诉爷爷,让他拿主意了。不过现在不是时候。真的不是时候,最近半个月来,爷爷平静地生活打破了。他长吁短叹,担心我妈永远回不来。
“我老了,经不起折腾了。你瞧,儿子遇到了什么事情啊?了解内情的人知道若男回了娘家,不知道内情的,就乱猜起来了。那个老孙头和我说我们家媳妇是否和人跑了。多难听啊!”
“这帮人就喜欢嚼舌根。”奶奶气得跺脚。
爸爸三天之后从上海回来了。去的时候一脸轻松,回来时一脸沉重。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待了半天,傍晚才到爷爷那儿。
“这么说,若男打算在上海长住下去了?”爷爷吼道。
“是的,她已在当地找到工作,一家公司销售部的经理。”
“你的家怎么办?”爷爷无奈道。
“去的时候,我们教你说了那么多的话,你都和她讲了?她真舍得抛下这个家,抛下周壹壹?”
“她不想和我过了。”爸爸平淡地说。对于目前这种局面,爸爸显得无能为力,想要躲避。掩饰内心的失落。
我从他们的谈话中得到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妈妈不会回来了。
爸爸带回来一套衣服。一套漂亮的白色连衣裙。那是妈妈送给我的礼物。斯老师打电话给你妈了,妈妈特意为了买了比赛用的服装。
“你妈很关心你。”爸爸说。“她还说在上海安定下来,也让你搬去那儿读书,你们就会在一起了。”
“爸,我们都去了上海,你该怎么办?”我反问。
爷爷奶奶面面相觑。他们向爸爸投去忧郁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