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和姚兰一起进了车站。我从口袋里摸身份证时,却意外掏出了一沓钞票。正是昨晚我偷偷塞给王浩然的一千元钱。
我慌乱赶出来,四处张望,车站广场稀稀落落的人,我找不到王浩然的身影。
姚兰从在我的身后张望。
“你是寻找刚刚那个男生么?”她问道。
“不用你管。”我把钱重新揣进兜里。拉着行李箱去了二楼。
姚兰一直在身后紧跟着,一边说:“慢一点,刚刚我跑得脚疼。”我只好慢下来等着她。她边走边说:“你还没出过远门吧,其实你一个人出门的勇气真正让人佩服。我十六岁时,也是一个人去外地上学。我当时考入了音乐学院附属中学。当年我比你大两岁。”
姚兰一路上就这样聊着天。我们找到座位之后,她帮我把行李放好,然后舒服地放好椅背,靠在那里。
“我在中学里一直没遇到好老师,所以也没什么进步。”她说。读大学时,我总算遇到我的恩师,韩雪松教授,就是韩帛的爸爸。想必你也认识,听说也教了你一两个星期吧。你一定见识过他的严苛古怪。”
原来韩雪松是莫兰的老师。
莫兰一提到韩雪松,我来了兴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对她的话有了点兴趣。一路上她打开了话匣子。
“每个人都怕他。可是又不得不面对他。他面对这些活泼可爱的学音乐的女孩子,却面无表情,永远以一种死板的,甚至挑衅的态度来教学。他总以瞧不上的神色和她们谈音乐,谈艺术。他组织了一个乐队,少了一个小提琴手。他随便指定了一个女生。是他认为最资质最差的女生,就是我。”
“我当时欣喜若狂,以为来了机会,兴致勃勃地参入那个乐队。结果排练到第二小节,就出了麻烦。”
“我总是跟不上节奏。”
“当时他们排练的。那种快节奏的往返跳动,让我惊慌失措。我把握不好,手里的那支琴弓像一把刀在石头上劈砍。我拉不了,琴弓轻触琴弦应该像急雨落下溅起的水花。我完全做不到。”
“当时,整个乐队都齐刷刷地盯着我一人。”
“作为指挥,韩教授给我了一个狂暴的眼神,一言不发。他的双眼里全是血丝,他的脑门青筋暴突。他用有力的手臂在空中划着圈,然后猛地向下砸去。”
“这手势粗暴无理。”
“这样又重复了两遍,我还是做不好。他疯狂地把手里的指挥棒向我抛了过来。那根细棒子划过我的脸。脸上火辣辣地痛。”
“我又气又羞,哭了出来。”
莫兰老师闭起了双眼,仿佛不可想象当时自己的窘迫。
“他这么粗暴,你为什么不离开?”我反问。
“是呀,大家都受不了他。可是他也不要大家喜欢,依然我行我素。他向我吼叫,说我不配进这个乐队,如果三天时间不能适应,就不用参加排练了。他可以随便从一所小学里拉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来代替我。”
“我只要抱着琴离开了,准备不做这个提琴手。”
“乐队里还有一个女生,就是韩帛。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韩教授的女儿。”
“她只是一个敲锣的,演奏到了那个时刻,她就敲一下那只锣,发出一声响。”
“她安慰我,怀着歉意。”
“她说,他就是这样的人,永远不讲道理,一心只有音乐。不能有人违逆他脑海里的音符。他并不针对谁,排练时只要谁发出不和谐的音,他就当谁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不知有多少学生去教务处投诉。”
“可是,也有一些对音乐最痴迷的人爱他,尊敬他,甚至把他当成导师,当成偶像。”
“韩帛的话让我迟疑,决定暂时不退出。我在他给我的三天里拼命练习,压弦的手指都磨出了血印。因为长久地举起,临睡时我操弓的胳膊麻木起来,失去了知觉。除了睡觉,我就练习跳弓,追求着那种快速的灵动感。三天之后,我还剩半条命,脸色苍白,眼睛发黑。看见韩雪松,像闯到恶鬼一样,惊恐让我两眼又发光,条件反射一样随着乐队的节奏疯狂地拉着小提琴。我的脑海里只记着节奏,死死地紧跟着那稍纵即逝的音节。”
“韩教授的手一直在空中狂舞,像飓风中坚韧有力的榕树,枝桠风中抽动,树叶在空中震颤。”
“中途,他又一次喊停。他的目光像闪电一样,尖利而迅疾。我终于受不了,号啕大哭。”
“受不了了吧?”他大嚷。“为什么要哭,你可以退出的。我教的学生必须要达到要求,只有这样才会成为音乐的天才!”
“我哭诉道:我不是,我不是。”
“周围的人个个都沉默,只有韩帛帮我擦眼泪。”
“你如果走开,我一点也不可惜。他继续在我的耳边聒噪。他像从地狱里的来恶鬼,在内心流血的人面前发出恶毒的嘲笑。”
“韩帛此时跳了出来,大叫道:爸,你这样教不出人才。只会毁掉一个爱音乐的人。”
“此时,韩教授说了句让我一直在内心铭记的话:天才能受住魔鬼的训练,而最终会留下来,离开的人,注定不爱音乐。”
“韩帛把面前的谱子夺了下来,向自己的父亲脸上抛过去。”
“你这种作风,我受不了。我不要去敲这种锣了。天天这么练,会让人发疯。你要做个疯子,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我不要陪你一起,我离开。”
“在我们全体乐队人员的惊异目光中,韩帛退出了。”
“韩教授在我的耳边吼道:你也可以走,你们任何一位都可以走。这里容不下三心二意的人。爱一行,要爱到疯狂。做一事,要做成挚爱。”
“他真的是个暴君啊!”我叹道。
“你能留下,一定是韩雪松眼里的天才了。”我进而欢呼道。
“不,我不是!”莫兰叹息。
“我在韩教授的严苛要求下,琴艺有很大的提高,却一直不能令他满意。他盛气凌人,眼神不自觉闪出一种轻蔑。可是我依然尊敬他。他要求人的,别人都难做到一二,而他自己能轻易做到,仅这点就令人敬服。”
“我后来考了研究生,去另一个学院进修了三年,回来时,就做学校里的助教。我只是个有学历的人,不是音乐奇才,我有自知之明。”
莫兰的脸浮现一种惘然若失的神情。也许她很遗憾至今未让韩雪松满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