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文静一直没来找过王浩然。开学之后,王浩然一直用着文静的学习机做功课。文静下载了全套的讲座,王浩然每晚都要学习两节课,并做一些习题。他对我说,这是文静要求他做的,必须要每天完成,否则不能睡觉。
他一直遵守文静对他的安排。自从文静被她的妈妈圈定在家,王浩然遵守这个约定更严格了。
“必须像文静在身边那样,认真地做下去。”他说。
这已经是一种偏执了。他可能也感觉到文静已渐渐地离他而去。他只用这种方式来暗示自己并不孤单,以证明他的身边总有朋友的身影。
我知道他念念不忘文静,只是不愿承认。他面上装满不在乎,内心却很在意。
此时我便填补了文静的位置,我几乎每个星期都去几次,有时一天去了两次。
我几乎不太在家吃饭。
有一天中午,我从王浩然处回家,他们围坐在那儿正吃饭。
我准备自顾自回房间,不料被爸爸叫住了。
“你去哪儿了,吃饭了也不回来?成天到处跑!”
我只好返回来,互相对峙。
“现在你坐下,和我们一块吃饭。”爸爸没好气道。于是我有气无力地坐下来。韩帛在一旁扮好人,劝说爸爸。而爸爸此时威严无比地对我说:
“我知道你最近总去一个男同学家里。那孩子一个人住,家里的人几乎都不在了,差不多是个孤儿。同学之间来往也没什么,不过天天跑过去,总有不妥。你也没有太多时间。功课,学琴,都要你花很多时间。”
爸爸看来已了解到不少情况。
“我没去。”我争辩道。不太相信爸爸对我的举动了解得如此详细。
“不用狡辩,我都了解。你一直只和那个男生交往。这很不寻常,不要再继续了。你也不小了,而且是个女孩子,不能像个野丫头,没人管一样。”
对爸爸的说教我早已很厌倦,只好一声不吭,就等着他训完话好溜之吉,可一听上面一番话,愤恨从内心爆发出来。
“你监视我?”我冷不丁反问。
“不用监视我就是知道。你再不收心,只好让你妈把你领走。你在家里跑来跑去,看见我们像没看见,什么事情也不管,到了吃饭时间都不出现,家务从来不见你伸手。别人还说不得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的话像毒刺,一根一根扎在肉里。
“你巴不得让我妈将我领走,你们就可以过自己的小日子了吧?”我愤怒吼道。
“我真是碍你们的眼了。好吧,你打电话给我妈好了,你们可要商量好了,只要让我有个地方存身,我就立刻走。不管和谁一起住,我都可以。”
“我如果可以自立,会立即离开这里,不会给你们添乱。你就放心吧。过两年我就成年了。从此就不麻烦你了。可是现在,你生了我,就该负责任,不要像踢皮球似的推来推去。你们在快乐的时候怀了我,有一天不愿意了就想让我不存在,这就不是人了。不是人,不是人!”
我大喊大叫,冲着他们俩怒吼。
一旁婴儿车的孩子吓得哭起来。我却毫不在乎,继续嘶吼。
韩帛企图安抚我,我一把打脱她伸过来的手臂。
“你别假惺惺了,一直是你做鬼,我的行踪就是你告诉我爸的。明里做好人,暗里做奸人!”
爸爸猛地站立起来,向我扑来。
他结结实实扇了我一个巴掌,当他再一次举起手来,我一把迎上去,有力推动他。他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宽大的餐椅里。
那只餐椅还是妈妈购买的,我记得是她跑了整个家具市场,走了很多路,找了许多商家,千挑万选。现在被他们霸占了,成了他们享受的私产。
爸爸气得重重地喘息。最近,他越来越肥厚,身态显出臃肿了,大大的眼袋,目光逼视过来,尽是粗暴与庸俗。
韩帛六神无主,慌得跳到一边。
我指着他们道:“别想虐待我,我也不那么好欺负。大不了我走,不和你们一起过日子。你们吃你们的饭,你们抱你们的儿子,你们还可以一起抱成一团互相啃咬,却休想让我屈服。”
我指着韩帛,想用指甲撕掉她华美的脸。
“你的爸爸,那个怪老头韩雪松,故意为难我,让我考那么难的曲目,这些你一定知道。我谢谢你一片好心,你们那一家人又自私又歹毒。你拆散别人的家庭,还要别人感激你?做梦!一群自私自利的家伙,我看不起他们!请别在我面前表演了,你们拙劣的演技隐藏不了你们世故的,丑陋的内心。你们逼得我妈成什么样子了?你妈,她是个多么好的妈妈,现在……”
我说不下去了。
“你给我滚,滚!”
爸爸终于承认我是个累赘。他急于摆脱的心今天尤其强烈。
他们撕下最后的面具。
他被我击中要害,虚弱无比。他们默默忍受我的乖戾与孤绝太久了,这下我给了他们理由与我决断。
我昂头转身就走。我知道出了这个门,会真正无家可归,无处存身,却我绝然离开。
这不是我期望的结果。一直以来,我做梦都是流落街头的恐怖情形。无数的夜里,我从噩梦之中醒来,坐在床上,四处一片黑暗,我满头惊汗,四处张望,在夜的压迫之中失声痛哭。于是我压制着自己内心沸腾的熔浆,只在四下无人之后喃喃自语,在与窗外的夜景对话里渲泻着愤恨。
爸爸的再一次掌掴让我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是到了最后绝别的时候了。是时候离开这个不是家的家了。没有亲人,无论有多大的房子,也不是长久寄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