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七月,各国的使臣也陆续抵达帝都。西秦的使臣东方桐一行迎着朝阳,步入朱雀门,放眼看去,这时节的帝都比往日更添热闹,车如流水马如龙。他心下微叹,曾几何时,西秦皇城薛城亦是如此?如今,却还是歌舞升平、百废待兴。
东朝城门官验证了使节,放关。
东方桐随着东朝礼官进入紫藤阁,各国使臣皆入驻此阁。
一见庭院内植的那萱草,郁郁青青,远近皆宜,黄花相间,倍觉思亲。东方桐不由驻足:樱太妃的家信不知是否送抵永乐公主手中?樱太妃身子愈见羸弱,她膝下就此一女。
而嫁与东朝皇上的西秦公主人选可谓一波三折。
先皇在时,原定丽太妃的三女承平公主南宫承卿,先皇病逝,依庄昭阳太后旨意,改成了吴皇太淑妃的幼女升平公主南宫承蝶,却又与东朝皇帝八字不合,最后嫁入的方是最年幼的永乐公主南宫承萱。
而升平公主原名南宫承凰,昔日,皇四子南宫承凤甫一出生,宫禁即传出改立太子的风声,皇四子夭折,吴皇贵妃一病不起,先皇不惜大赦天下为其祈福。
据闻,吴皇贵妃弥留时,先皇寸步不离,吴皇贵妃棺入皇陵后,先皇即赐名升平公主南宫承蝶。
只是,升平公主遭东朝退婚,无颜再居后^宫,皇上便在紫霞山上为她修了一座秋露观,允她带发修行。后,吴氏女可馨亦入此观。
一年前,此观突遭大火,无一人幸免。
据传,升平公主出生时,先知占卜:半生荣华。
及至今日,永乐公主膝下仅一女,昔日,她方豆蔻之初,嫁给已逾知天命的东朝皇上,心中可有怨恨?东方桐微微一叹,犹记得,素来怯懦的樱太妃跪在御箫殿外,足足三日,连皇上都似不忍,珠帘后的庄昭阳太后却谓:“皇帝以为哪位公主合适?”
皇上继位年方十三,尚未成年,庄昭阳太后垂帘听政。庄昭阳太后自幼教子极严,除了胞弟萧皇南宫承萧,与其他各宫主子并无深交。
闻言,语塞。
庄昭阳太后叹,“还好玉儿早夭,否则,嫁你亲妹,方趁你心?”
皇上低头不敢再言。
“皇帝以为哀家愿意?”庄昭阳太后冷然道,“昔日,哀家姑姑代公主嫁,却逢难产,母子皆亡。自仁熙帝而今,有多少位公主和亲东朝?共计二十七位,不足三百年,却嫁了这么多公主,哀家也想问,皇帝,你做了什么?”
皇上回,“愿此以后,再无此骨肉分离之悲怨。”
“难得皇帝你有此雄心,”庄昭阳太后颔首,“那何苦还惦着那罪人之后,至今无意立后?需知国储乃国之根基。”
“儿子已在皇陵立誓:若不偿愿,一后三宫皆空。”
庄昭阳太后愤然立身,“皇帝,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
“他人骨肉分离,儿子尚不愿见,匡论自家?”皇上道,“愿朕之后,再无此骨肉分离之悲怨。”
静立半晌,庄昭阳太后,喟然长叹,“皇帝存此志气,哀家不敢勉强,若你得偿所愿,亦是我西秦之福祉,先皇在天有灵,也能含笑于九泉下了。”
夕阳西下,碧水旖旎,环黛山而去,半江瑟瑟,半江犹红。
御书斋外,慕容宁远默算时日,距小十七大婚不过半月了,尉迟家备下了十里红妆给他家的九小姐,而大哥亦曾如此说过:若我出嫁,他必十里长亭相送。
“宁远,”他跃下轻舟,“我有礼物送你。”
她心道:他从来是日暮时分方会现身,到底是何身份?
那金丝笼里的松鼠,睁着滴溜溜的黑眼睛看着她,“好可爱。”她打开笼子,那柔软的身躯在掌下瑟瑟发抖,连那毛茸茸的大尾巴拂在腕上亦是无力。
“没劲,”她收回手,“一点个性也无。”
“锋芒太露,越亦磨平。”他道,“何况,这本来只是宠物,太过个性的宠物,谁敢豢养?”
“我不要,”她头一偏,“反正我嫁不了小十七,做不了皇后,也不学着做皇后了。”
“小十七与小十八皆与你自幼相识,以前,你与他们走得都近,自从小十八失明后,你才与小十七更热络?”他叹,“难怪东朝皇帝不能容你,便入宫,亦可指给其他皇子为妃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十八失明,怕是小十七的杰作,一箭双雕。难怪,那之后,小十八恨小十七入骨,皇贵妃才会对他屡下杀手的。”
“你少挑拨,”慕容宁远正色道,“小十七不是那种人,小十八太过伤心,所以不愿和我们一起去玩了,他俩始终是兄弟。”
“天家无父子,小十七错估了东朝皇帝的心意,故想先除去劲敌,却不知他父皇一开始就相中了他,小十八无辜受累,东朝皇帝的气不撒你身上,难不成杀了他千挑万选出的皇储?”
“你到底想说什么?”
“即使你与你六姐般后星入命、生就天资凤仪,也成不了小十七的皇后,”他道,“你的血是东朝皇帝给小十七的警示,他要用你的命去教会他为君之道,同时,也是一位父亲对另一位儿子的弥补。”
慕容宁远蓦地沉寂了下去。
“你其实一点也不蠢,有些事甚至无需我点拨,你也会想到的。”他笑,“所以,不要再想着逃回去了,慕容家自你逝后反恩宠不衰,这就是为君的平衡之道。”
“你呢?”她道,“你救我、收留我,不也有你的居心?”
“你六姐据说后星入命,生就天资凤仪,只是,这命若一出生就注定,那我们努力还有何用?”他笑,“我偏不信。若一个与稚子无异的天命皇后能为后,你凭什么不能了?”
“我嫁不了小十七,成不了皇后。”她侧过脸去,“以后,我再不想做皇后了。”
他看着她,风拂过,凤凰花落,落红如雨,那花下白衣少女眉淡如烟,恍惚间,便成了那易碎的琉璃,漫山大火,连天都烧得血红,那之后,一缕芳魂再无寻处。
拥她入怀,他道,“也只有你堪为一国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