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做桩买卖
北朝永安元年春,三月十八。
琅琊郡下了一场桃花雪,细细碎碎的,落在琅琊王府的大红绸带上,饶是好看。
先帝文懿皇后诞有二子,嫡子出生时便被封为太子,然而却在十五岁时意外落马坠亡,此后先帝迟迟不立储君,待诸子一视同仁,但自三年前南朝新帝登基,先帝派琅琊王出使开始,朝中大臣便已默认了琅琊王储君之位。
尽管最后琅琊王与皇位失之交臂,但仍是富贵无比,且娶的还是宁国侯独女,这场婚礼自然空前盛大,又因琅琊王特赦,无论贫贱富贵,皆可参加婚宴,是以即使国丧魏除,琅琊郡在这一日依然万人空巷,琅琊王府的门槛都踩坏了好几处。
日近黄昏,华辇自琅琊王府前的长街街头徐徐而来,宾客争相张望。
夕阳斜照,望不见头的红妆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边,散着柔和光晕。
青石板上的红毯零星落着雪白梨花,琅琊王站王府正门前,一身玄纁喜服气爽飞扬又庄雅俊逸,引得在站宾客连连赞叹。
喜乐渐近,步辇平稳落地,红玉石串成的珠帘四面垂落,笼罩步辇的红幔轻拂飘摇,依稀能见辇内端庄跪坐的倩影。
两个女婢上前掀开珠帘,芮姑双手端平伸至轿门前。辇内悄无声息,宾客疑而私语,琅琊王静静站在红毯之上,耐心等新人下轿。
不多时,萧长信身体微微前倾,伸手负到芮姑臂上,缓慢下辇。
奏乐声欢快了些,萧长信盖着龙凤喜帕,如琅琊王一样身着玄纁喜服,只不过是另一种绝代风华。琅琊王轻然而笑,走上去从芮姑手里牵过萧长信冰凉的手,带着她一路走到正厅礼堂。
先帝先皇后皆已驾崩,今日的高堂本应无人,可宾客赫然发现,高堂主位之上竟然坐着先帝同胞阿姊楚平大长公主!南朝有长信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北朝亦有楚平大长公主功高盖主。昔日北朝内忧外患,先帝苦心内政,楚平大长公主一心为国戎装披甲,甚至没来得及送夫君最后一程,后来先帝能坐稳江山,大长公主位同北朝第二主,可惜大长公主自认为愧对先夫,带发修行长伴青灯,再未理过尘俗。
琅琊王能请到楚平长公主主持大婚,可见对这桩婚事甚是看重。在场不少官员猜测,琅琊王可能会借着宁国侯的势力重登皇位,毕竟琅琊王好端端的突然就病了,其中免不了暗潮涌动。
司仪唱喏吉时已到,礼堂安静下来。
“一拜天地——!”
萧长信与琅琊王慢慢转身朝外,一根红绸连着两位新人,齐齐曲身。
“二拜高堂——!”
楚平大长公主面带温慈笑意,在两人行礼时,目光在萧长信身上停了一瞬,神色微闪。
“夫妻对拜——!”
萧长信似乎感觉到主位上的目光,愣了一瞬,幸而红绸因琅琊王转身牵动才没让她失仪。
“送入洞房!”
芮姑上前去搀萧长信,楚平大长公主突然道:“等等。”
语气淡如清风,却惊得萧长信双手猝然紧握。
宾客奇怪的向楚平大长公主投去疑惑眼神,只见她笑容更显了些,朗朗道:“独孤王妃车马劳顿、琅琊王大病未愈,今日不许闹洞房!”萧长信缓缓吐了口气,与琅琊王退出去。
宾客中有不少大长公主的旧部,见她此时神态,隐隐看到了昔日巾帼容姿,竟笑闹起来。大长公主未生恼意,与旧部寒暄至前院酒席,等琅琊王出来才告辞。
大长公主发话,洞房是决计闹不成了,宾客索性将琅琊王灌得烂醉如泥,任他自己闹去。
酒过三巡,琅琊王摇摇晃晃陆续送走宾客,管家让下人扶琅琊王回房,素堇见机挤开准备上前的侍女,自己去扶琅琊王。
被挤开的侍女瞪了素堇一眼,素堇得意的白了她一眼,扶着琅琊王向婚房走。
相比前院的欢愉气氛,后院沉寂的可怕。
将至婚房,素堇扫了眼四周,正想扶着琅琊王向偏房走,琅琊王却突然站得笔直,半点看不出醉酒的样子,挥手让素堇下去。素堇不甘心的瘪了瘪嘴,心生怨怼的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婚房,扭扭捏捏退下去。
·
龙凤花烛燃了一半,芙蓉帐下,萧长信端庄稳坐。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萧长信微微抬头。琅琊王从桌上取过秤杆走到离她两尺左右的地方停下,看着她被凤冠珠帘遮住的面容,顿了顿,用秤杆掀珠帘。
秤钩刚触到玉石珠帘,萧长信抬袖拂掉凤冠,起身从容看着琅琊王:“元祁奚,我们做桩买卖如何?”
烛红摇曳,一室旖旎。
红幔下,两袭玄纁喜服相视而立,一个温雅孱弱,一个飞扬飒爽。
很多年后,当萧长信已经渐渐忘了元祁奚的模样,都清楚记得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元祁奚,我们做桩买卖如何?
她说,我帮你夺回皇位,你帮我扫除南朝乱臣,之后帝业江山,我们互不相欠。
他愣了许久,温润而笑,说,好。
他们的开始,是一场交易,说好互不相欠,然而繁花流转,因果轮回,又怎么能互不相欠?
大婚翌日,北朝京都平城传来消息,宁国侯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适时,萧长信丝帕遮面坐在王府荷池边,双脚悬空,时不时捻一点鱼食投入池中,看着锦鲤争相抢食。
听芮姑强忍着愤怒道完密信,萧长信随手将一盅鱼食扔进水里,安安静静的,眼皮眨都没眨一下:“此事若还有转圜余地,宁国侯也不会将穆儿送到南朝,更不会这般急迫将穆儿嫁入琅琊王府。芮姑,对于那些无法扭转的事,愤怒只会丧失你的理智,让敌人得逞。”
芮姑急道:“可是谋逆罪名一旦坐实,除非皇上点头,不然绝不可能翻案!”
萧长信跳下假山,理了理衣袖,说的轻而易举:“点头而已,用手按一按头就点下去了,再不然,就换个皇帝点头。”
芮姑骇的目瞪口呆,萧长信微笑着向走近的元祁奚道:“祁奚,平城春景乍好,可有兴趣陪我去京都住上一段时日?”
元祁奚脚下一滞,祁奚,这两个字她叫的极为自然,但也仅是自然,别无它意。
“乐意之至。”他最终没有再向萧长信走近一步,远远的与她遥遥相视。
“如此甚好。”萧长信挽着芮姑回房,“三日前我以你的名义给北帝递了份奏疏,今日北帝应允的折子便会送到府中,你收拾一下,咱们明早启程。”
等萧长信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廊走远,少君自屋顶潇洒一跃,稳稳落地,故作严肃的对元祁奚道:“王爷,要不要属下先去除了王府至平城一路上的桃花?”
元祁奚俊脸一沉,转而又眉开眼笑赞同说:“难为你想的周全,那便这么着吧,若被我发现一棵桃树,你就去边关种桃子。”
少君直抽嘴角,以为元祁奚开玩笑,但看着主子无比认真的眼神,少君脸一黑,认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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