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还未过,她入府。
那么小的人儿,站在浮光掠影阁的门外,怯怯地轻唤他“师父”。
他孑然空淡惯了,遇到这么一个会动会走动辄还会逃跑会流泪的小生灵闯入,他着实适应了好一阵。
为她起了一个名保护她,为她亲自在院内筑了个小屋让她舒适这里的一切,为她第一次上街打人,为她亲自过手苦涩的药,为她亲手做了她最爱吃的桃花酥……
说着对她太过冷淡,却又随处护她如宝。
流年曼深,岁月城惶,那小小的影子,早已于细微处深植于心底。怕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便已开始习惯她在他的身旁围绕着跑来跑去,习惯喝她煮的茶,习惯了她熬的药,习惯了她那笨手笨脚的一招一式,习惯了她不服气地顶嘴,也习惯了她眼巴巴地唤他为师父。
是习惯吗?应该是吧,像他这样通透的人,却突然不知道自己的莫名起伏的情绪,只当是习惯吧……
四载岁替,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让稚嫩的女娃娃出落成倾国倾城之颜,也足够他们习惯彼此的一举一动。
那日生辰,她单纯无害的脸,引来了两个男人的目光。
他表面平静,实则心里却隐隐泛着酸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当她笑着问他是否吃醋了,他很快就回答了她,这古怪的味道本该是无法冷静的,被她问后却又莫名觉有一丝甜味。
他突然想起来唐少宇说过的话,“穆冷淡啊!你这辈子,算是栽在了那丫头手里了。”
对呀,是栽在了。原本,他犟着一颗死不承认的心,可是看着她笑靥如花每一颦一笑都无时无刻不在撩动他的心,后来想一想,真的被唐少宇给说中了。
容澈啊容澈,清寡了多年,执拗了多年,终究抵不过她的一颦一笑,还是栽了。
“少宇,我这几日……不太好。”
“你还知道自己身体不太好,看来神智尚存,但还被迷死了心窍…但是容澈这几年你的身体越来越严重了,倘若有一天你把她一个人丢下,你说她该怎么办?”
他沉静的面色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怕是要回那树洞了。”他的眉眼低垂又继续道,“不会的,我不会丢下韵儿一个人,若留下韵儿一个人,总是不放心。”
“韵儿,韵儿,现在张口闭口都无处不挂着你的韵儿,我说三少爷,除了韵儿,你心里还能有点别的吗?”
“别的重要吗。”他坦然答道。
唐少宇翻了个白眼给他,“不重要,不重要,除了思韵,啥都不重要。”
他轻轻抬眼看了看唐少宇,竟老老实实的“嗯”了一声。
唐少宇憋不住笑,“行,你的韵儿,以后呀,是你一个人要护的,我就喜欢看那丫头折腾你个半死,也算是替我这些年的遭的罪报了仇,说真的容澈,思韵这丫头现在倒是爱惹是生非了。”
“你认为有什么不妥?”他抬眼看唐少宇。
“没有没有,穆三少爷的爱徒,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一毫不妥的地方,她呀,和她师父一样甚是妥帖,甚是妥帖……”
“过几日,安排一下让韵儿去小苒那里,你帮我驱毒。”
“行,可以,这一遭够你受的我先给你准备一些香火纸钱,这万一你出不来,也好提前有个应当。”唐少宇一脸坏笑。
他没再说话,这时思韵盈盈地走进他的房间手里端着刚刚为他熬好的药,放在他的桌子上,看着唐少宇一脸坏笑,便好奇道,“怎么了师父,唐大哥你又招惹我师父了吗?”
唐少宇闻言,一脸无辜,脸上的笑容并未消失,最终他叹道,“真是有其夫必有其妇。”
“唐大哥,你乱说什么呢?”她顿了顿,看向穆容澈说道,“师父你怎么允许他乱说话呢?”
他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有着柔柔的光,他看着她,像是看着一朵守护了千年才绽放的睡莲,顿时周围的阳光都被温柔了。
他不紧不慢地答道,“他说的没错,本来就是有其夫必有其妇。”
对于他的回答,让她呆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眼巴巴道,“师父,你怎么…”
他慢慢斟酌她送进来的药,轻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夫。”
一日为师终身为夫,还是那样的配方,那样熟悉的味道。
她脸上的笑意似乎在吸引着他。
世间万物,唯有她一人便可,有她在,余生足矣。
终于她等到了和他的婚期。
月光下只留有位伊人,正执笔写下三个大大的字,不过在她看来她的字还是这般丑,但想起师父的眉眼,心里又甜上那么几番。
这时他闻见了她的笑声,悄悄的走到她身后,环住她,“写什么呢?”
她闻言一惊,慌忙将纸收起来,“没……没什么。”
他却看到她写的歪歪扭扭的分明是他的名字。
“师父我们回去吧,风凉。”她轻声转移话题道。
“恩。”
漫天桃花飞舞,恍花了她的目光,迷离了他的眉眼,他轻轻的笑出声,拿起披风披在她肩上,牵起她的手,往桃花林深处走。
“不是,要回去吗?”
“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婚房。”
“什么?”她似乎被惊到了。
“我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夫,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他推开门,领她进去。
她看到,墙上挂着的全是她的画像。
刚入府时那笨手笨脚的一招一式的样子,
站在桃花树下和他一同舞剑的样子,站在他旁边看愣的样子。
她的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来。
他轻轻的拂去她的泪,笑道:“韵儿,来师父教你写字。”
他领她来到桌旁,执手在纸上写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错愕地看着他,笑了对他道,“一生一世一双人,生生世世长相依。”
他闻言伸出长臂将她温柔地揽入怀,“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那时的他们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要他好,因为她说过只要他一切都好,她就好,他开心,她便也开心。
同样,他亦是如此。
不管以后她会在那里,只要有她在他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