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权谋残卷
这时,马车车窗处传来笃笃之声,忍冬打开车窗,身着黄色缎绣金龙纹铜钉棉甲的皇帝傲然立于马上,甲光熠熠,他俯下身,看向灵璧,“可觉得憋闷吗?”
灵璧颔首,坐在马车上颠簸得骨架都酸软了,皇帝命人牵了一匹马来,“出来,朕知道你骑术好的。”
灵璧身着骑装,下了马车,此时才窥得大军全貌,耳边只闻马蹄声碎,眼前可见旌旗遮天,她翻身上马,跟随皇帝身后,“马上就要到昌平了,此地比之京城如何?”
灵璧道:“奴才若说实话,皇上只怕不高兴。这里天高地阔,令人心胸开阔,比之京城要好上许多。”
皇帝微笑,“朕在你心中便如斯小器?但你所言不虚,前番皆至荒漠,行军途中,若遇粮草不济、或是暴风骤雪,朕自然要与将士们同甘共苦,这里比喀尔喀的大沙漠确实好上许多。”
灵璧道:“古人说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其中人和至关重要,皇上此战得众将士之力,合边境四民之心,必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那战胜噶尔丹之后,皇上意欲如何呢?”
皇帝不假思索道:“自古以来,莫不以贼酋之首为酒杯,朕自然也会如此,枭其首,以头骨为杯,铭记此战。”
灵璧沉默,这是男子的杀伐决断,她身为女子自然不懂,“奴才听闻,回部擒住了噶尔丹之子,皇上又打算如何处置?”
问到巴尔珠尔,皇帝倒是思忖了半晌,“……先交给理藩院尚书,而后再做定论,但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
一人叛乱,举家皆死,这是历史的必然,皇帝见灵璧的模样,以为她心软,笑着转移了话题,“前些时候,太后向朕提议,该封几位阿哥了,你怎么看?”
灵璧看向他,“这是皇上圣心独裁之事,奴才是有皇子的人,怎能置喙?”
皇帝驱动着马匹,向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册封皇子爵位,必定会分化太子的权力,宗室之中本就有不少王公贵族对太子心怀怨愤,一旦册封了皇子,朕只怕会有大乱。”
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纵观史书,哪一个朝代不是亡于内部的混乱?
灵璧道:“皇上是圣主明君,必定能寻到权衡的法子,太子这两年监国,小有成效,来日也必是不差的。”
皇帝惆怅地长叹:“从前或许是朕太过宽纵太子,让他对宗室们多有不敬,等结束此战,朕须得好生约束太子和他身边的人,免得矛盾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境地。”
三月初四,皇帝抵达神木的同日,回部亦将巴尔珠尔送至皇帝行幄,巴尔珠尔生得高大,但却胆小如鼠,一路上许是吃多了沙子,皇帝无论问什么,他都战栗着,不敢回答,皇帝道:“噶尔丹胆大包天,可称之为枭雄,没想到生出的儿子却是这般懦弱无用,朕看也问不出什么要紧的事了,押送回京,让太子传谕诸王大臣、八旗官兵、民人等阅视,然后交由理藩院拘禁起来,待朕回京之后,再行处置。”
押着巴尔珠尔的御前侍卫带了他下去,皇帝转向账内,灵璧正坐在铺着银鼠皮褥子的行军床上看书,皇帝在她额上一点,“你倒悠闲。”
灵璧翻过一页,“皇上将奴才拘在这里,奴才也不能出去,也只好坐着看书,您又说奴才悠闲,您可真难伺候。”
今日依附噶尔丹的厄鲁特蒙古人不断来降,皇帝心情正好,也懒得和她计较,“朕只说了四个字,便引得你好一番驳斥,到底是谁难伺候?看什么书呢?”
灵璧将首页翻给他看,“张居正的《权谋》,老生常谈了,奴才在皇上的书匣子里寻得,皇上不会生气吧?”
皇帝笑着坐在她身边,与她一道翻看着,“朕为何生气?你也总算长进了,年轻时只管看些话本子,若你喜欢,朕那里多着呢。”
灵璧道:“只是说些道理可入耳入心,这张居正不愧是一手让前明中兴之人。”
皇帝微微一笑,“既然你看这本书,那朕问问你,哈密回部帮了咱们这样大的忙,你认为该如何回报?”
灵璧觑了他一眼,复又看向书卷,“奴才不知。”
皇帝道:“你直说无妨,是朕问你。”
灵璧沉吟片刻,道:“准噶尔部远在天山之北,山水迢迢,难以管理,但现如今这哈密回部王有心襄助,那咱们大清自然可以顺水推舟,接了他这份人情,回以金币冠服,以示恩信,这样如何?”
皇帝看着她的眸色微深,“朕从前只觉你处理宫务利落妥帖,如今看来,便是旁的事,你也能料理周全。”
灵璧掌握不住皇帝的意思,只得道:“这原也不是奴才想到的,是皇上从前便是这样处理喀尔喀部之事的,奴才也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皇帝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掌心冰冷的汗水,笑道:“你何必怕朕?朕不过是问问,你这个法子很好,朕这就让人去准备。”
这时,梁九功走到门口,隔着帘子道:“皇上,马齐大人来报,说是一等精奇尼哈番赵良栋赵大人病逝了。”
皇帝面色微变,半晌才道:“你先退下。”
赵良栋乃是一员虎将,当日在平定三藩的战役之中多有战功,便是灵璧这样的后宫妇人也曾听过他的赫赫威名,只是赵良栋为人耿介,又有些好夸功绩,素来为明珠一派的官员所不容,屡遭排挤,她看着皇帝叹惋的模样,握了握皇帝的大手,“赵公勇武,可惜为人构陷,自己又有些骄横,如今武星陨落,是我大清之憾事。”
皇帝颔首,“当日是朕偏听了明珠之言,让赵公负屈离京,梁九功,”帘外传来一声嗻,“你速速传旨胤禔,让他去赵公灵前致祭,谥号【襄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