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月下话情
出了毓庆宫,天已将黑,宫人们正忙着擦拭台阶上的血迹,看着那暗红的一片,茯苓暗自心惊,下意识地靠向灵璧,灵璧感知到她的惶恐,低声道:“害怕?”
茯苓颔首,“主子不怕?”
似是有轻微的冷笑传来,沐浴在月色中的人仿佛是佛堂里被惊扰的神佛,于温柔平和之间乍见鬼魅森寒,“比起人心,血怕什么?不过是一滩无用的臭水,活着都对付不了本宫,死了我还怕他?”
茯苓怯怯颔首,心中稍定,途径咸和左门时,灵璧拍了拍肩舆扶手,示意稍停,茯苓不解,抬眸之时却见自家主子似在凝神听着什么。
“主子……”
翦水双瞳微阖,只露一星半点如黑曜石般的光彩,像是乌云之中透出的一束月光,“走吧,去承乾宫坐坐,久未见皇贵妃,也不知她身子怎样。”
肩舆起行,两对羊角宫灯在夜风之中摇曳,不多时便至承乾宫。
梨蕊已谢,一树叶儿飒飒,皇贵妃畏热,白日里只得在殿内歇息,到了夜间难得暑气散了,她便命人在院中搭了一个苇席小厅,权做消暑之用。灵璧悄悄走过去,探头去看时,皇贵妃捏着一柄象牙小扇,一截白玉似的膀子顺着宽大的衣袖探出,双目微阖,面上带着酡红,好梦正酣。
灵璧轻轻巧巧地拿走了扇子,她竟也未醒来,隽娘正抱着锦被走了出来,见灵璧来了,忙福身一礼,“奴才请德妃娘娘安。”
灵璧示意她噤声,“难得睡个好觉,只是却在外头,过会子更深露重的,少不得要叫起来了。”
隽娘小心翼翼地将被子给皇贵妃盖上,笑道:“德妃娘娘这话很是了,这两日连着热天,太医院又吩咐了不可用冰过度,有心去避暑,可这四周皆有柳絮,皇贵妃见不得那个,只能在屋里憋闷着,好容易现在睡一会。”
灵璧示意她跟上,二人一道转去梨树另一侧去说话,“眼下皇贵妃都是吃李太医的药,可见什么起色吗?”
隽娘道:“劳您惦记着,今年开春时不大好,可这几日有些起色了,不然哪里睡得着?一夜睡一个更次,都是好的。”
灵璧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久病的人能睡得着,这病就好一半,若是能克化得动吃食,那就又多了两分拿手,这样我和胤禛也能放心些。”说完,她拿着小扇,正欲将扇子放回原处时,皇贵妃幽幽转醒。
“人家这里睡觉,你来作甚?”她搡了灵璧一把,却将罗汉床让出一席来,灵璧从善如流地躺在她身侧,取过扇子,握在手里把玩。
皇贵妃偏首看她,象牙洁白,她的肤色却更胜象牙一筹,宛若玉人,“喜欢?”
灵璧以扇覆面,镂刻着梨花的象牙疏疏落在高挺的鼻梁处,“若我说喜欢,你肯割爱吗?”
皇贵妃微笑,复又看向月朗星稀的夜空,“那也只瞧我的高兴吧。”
灵璧握住她的手,两指一环,恰巧环住那皓白的手腕,“瘦得皮包骨头了,笑起来也难看了。等病好了,可要好生将养着。”
皇贵妃颔首,“等我病好了,咱们一道去香山赏枫叶,我小的时候,曾同家中的姊妹们一道去过,那景致当真极美。”
灵璧道:“娘娘还有姊妹?从前未听您说起过。”
皇贵妃掰着手指,道:“我有两个妹妹,一个是康熙七年所生,现在已经二十一岁,她十八岁的时候许给了一个将军,可那个将军战死了,她也就耽误了,现在还在家中,我可怕她嫁不出去了,还有一个妹妹许给了孝昭皇后的弟弟颜珠,颜珠虽然只是头等侍卫,但二人夫妻偕乐,也是好的。我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叫庆复,一个叫隆科多。”
灵璧道:“佟佳氏乃是经世大族,族中人口必定不少,娘娘幼年时想必很是快活。”
皇贵妃皱眉,撇过头去嗽了两声,才道:“大家子自然有大家子的坏处,我小的时候,阿玛额涅皆将我当做皇后之尊培养,鲜有自由,哪里说得上快活呢?倒是妹妹和我很亲近,她胆小听话,在一众姊妹中,我最喜欢她。”
灵璧了然,皇贵妃唯一的短处大抵便是佟佳氏无人是辅政四大臣之一,在出身一处上稍逊色于仁孝皇后。
夜已深沉,皇贵妃低沉的声音还在夜色之中回乡,似是要将自己这一生所有想说的,一次倾诉,“……我已入宫,失了自由,从了体统,可我总想着要让妹妹仙玥过得平顺快乐,等我身子好了,便给阿玛修书一封,让他寻个安稳的人,将仙玥嫁出去。”
灵璧见她眸色哀伤,心知病中之人最忌忧思过重,忙笑道:“难得,我竟不知皇贵妃娘娘有这样的长姐心肠,如今看来我都想做您的妹妹了。”
皇贵妃一番柔肠被她搅得凌乱,一时也着恼,伸手在她腰间掐了一把,“你这人嘴坏得很,都是皇上纵得你,我看该狠狠教训。”
灵璧垂眸,“皇上纵我?前一段时候不还禁足来着?要不是菩萨保聪明,咱们还不一定能见着呢。”
皇贵妃施施然起身,“菩萨保聪明,那也得皇上自己心软才是,素日人道德妃虽有手腕,人却温善,可在我看来,你是个心冷意冷的人,除了自己真心在乎的,旁人一概看不上眼,皇上对你够好了,你也知足些吧。”
灵璧撇撇嘴,“你们表兄妹一条心,我说不过你,夜深了,早些歇着吧。”说着,拿起那象牙扇子挥了挥,便往外走去。
皇贵妃笑骂道:“你是来打秋风的,我可知道了。”
才出了履和门,远远儿地便瞧见一人自千婴门出来,灵璧凝神看了许久,“卫婵?!这时辰,她怎的在那儿?”
茯苓道:“许是去乾东五所探望八阿哥也未可知,卫贵人身份低微,也就只有等儿子入了阿哥所才能一见了。”
灵璧轻哼一声,“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