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钟粹宫的奴才们全都送去接受审问了。那个人果然会做戏,先是咬死不认,挨了鞭子才交代的。如汪施鬟所料,有人指认了她,那该死的鲫鱼汤果然被做了手脚。鲫鱼汤既是山茶盯着做的,必然不会是自己人背叛,也不会是苏尽瑢拿自己开玩笑,那么接触过汤的就只有——试毒的小标子。幸而老天庇佑,搜宫一无所获。
承乾宫。
“一无所获?怎么可能。”瑞贵人坐不住了。
赵诚答道:“定是被她发现了。贵人,现下该怎么办?”
瑞贵人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许久吐出一行字:“他不会供出咱们的对吧?”
“这是自然,他那条贱命本就是您给的。如今到他偿还的时候了。”
“可惜,这颗棋子废了,什么都没换来。”
赵诚虚伪地笑着,绕到背后给瑞贵人捶背。“主子别急。废不废还有待说呢。”
“此话作何解?”瑞贵人不明。
赵诚附身贴到耳边说:“您忘了,福标是谁的人?”
“咱们的...哦,我明白了,是苏尽瑢的好姐妹——庆常在的。”
永和宫。
“她想让我做替死鬼,真是可惜了。”汪施鬟坐在窗边,目光虚散着投向远方。
“还好主儿发现了,不然,可要被那只疯狗狠咬一口呢。”山茶附和道。
“她常常来我宫里,进出我的寝殿不是什么难事。可我有一点不明白,小标子是怎么和她勾结上的。福标是陵岚妹妹的人啊。”
“难道她们二人联起手来...?”
“不会。不过我真是小看她了,她远比我想的狠毒多了,姐姐怀胎八月她才下手,一尸两命岂不意料之中?如果她再多留一手,加我一个,三条人命,真是够厉害。”
此时有人在外面敲门。
“谁啊?”
开门一看,原来只是个丫头。“主儿,案情又有新进展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汪施鬟捏紧手帕,暗道糟糕。“不会是陵岚妹妹那边出事了吧!山茶,咱们快走!”
“他是你的人。”
“是。”陵岚从容地答道。
福标被侍卫扔了进来。“主,咱们就认了吧。”
“我认什么?该认的是你吧?你老实交代,谁指使你害姐姐的。”
小标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咽着答道:“小主,您吩咐奴才往永贵人的汤里下药,您不记得了?”
“你胡说!皇上,嫔妾没有,自打嫔妾搬出钟粹宫,便再没有与小标子来往了。”
“奴才发誓,若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确实不该好死。你自己做的那些腌臜事,别抵赖到我头上。”陵岚用极其真诚的眼光看着承业,希望他说点什么。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叫人把小标子关押下去,便走了。陵岚意识到事情不妙了,她赶紧追了上去。
“皇上!皇上!”
他停了下来,微微侧转身子。
“请您相信嫔妾,嫔妾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就算您不爱惜嫔妾,至少,至少看在孩子面上,彻查此事,好不好?”陵岚真的没想到,她瞒了这么些天,坦白的时候竟然是为了这么一件事。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到这样的关头,她却只能用孩子作筹码,也未必换来一丝信任。
“孩子?你...好吧,朕知道了。朕谅你没那个胆子害人,你先回去歇着吧。”承业又走了。
陵岚瘫坐在地上,脸上丝毫没有血色。
汪施鬟赶来,吓了一跳。“妹妹啊,你怎么脸色这么差...小标子,是不是小标子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啊,无非就是指认我这个‘罪魁祸首’罢了。怪我,天真得很,丝毫不加以防备。我连他们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都不知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不是你的错。”汪施鬟也没法子。
承业晋了陵岚为贵人。这风声也不知是怎地就走漏了,听闻晋封之事,瑞贵人开始有所察觉。
“这苏尽瑢才死了,怎么皇上还有这个心情。”
“这奴才不知,不过奴才倒是有听说,这庆贵人体虚乏力,又嗜睡,还有...”
“还有什么?”
赵诚凑过来说:“经常莫名其妙的想吐。”
“什么?她该不会有了吧,难怪皇上这时候还晋封她。”
“十有八九了。”
“咱们去瞧瞧她。”
静悟楼。
“哎呀,妹妹。”
陵岚抬头,竟是稀客。“瑞贵人。怎么会想到来我这儿。”
“瞧妹妹这话说的,姐姐是来恭贺妹妹晋封一事的。”
陵岚倒也没有很热情:“多谢贵人好意。”
瑞贵人也不嫌害臊,热脸贴人冷屁股。“庆妹妹穿着真是素净,现下都成了贵人了,何苦这样低调呢?我这儿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送妹妹,不过一些首饰还有几盒香粉,你看有没有瞧得上眼的尽管拿去。”
说着朝着陵岚打开一个首饰盒子。
“特别是这个,这盒香粉是我母亲去江南游玩时候带回来的,我都没舍得用。它的香味很别致,正和妹妹你兰心蕙性的气质相配。”瑞贵人自顾自地打开了香粉盒,并伸手递给陵岚。
陵岚顿了一小下,接过来了。香粉的味道开始向四周散发,自怀孕以来,陵岚总是对味道十分敏感。一股浓烈的气流直冲向胸腔。她连忙用帕子捂住了嘴。另一只手也不自觉的放下了香粉盒子。
“怎么了?不喜欢吗?”瑞贵人向前探了探,好像很关切的样子。
“没有没有。”
“那就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陵岚挥挥帕子示意不必了,低着头不去看她。
“妹妹可要保重身子啊,这身体好了呀说不定就能怀个小皇子,到时候嫔位、妃位、甚至贵妃,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呢!”瑞贵人依然是没脸没皮地伸出她那双带着尖锐的护甲的手,试图去碰陵岚的肚子。被陵岚下意识地挡开了。被拒绝了瑞贵人有些尴尬,但是她很快又恢复了笑脸,因为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了,不打扰妹妹休息了。”说完留下首饰盒离开了。
当晚,福标咬舌自尽了。
别看一个紫禁城那么大,消息流通可是快得很。隔天一早,内宫便有了陆陵岚杀人灭迹的传言。那些丫鬟太监成日无聊,除了伺候人还是伺候人,要不就是干粗活儿,听到新鲜消息能不激动吗?你一嘴我一嘴的大家就全知道了,速度可比病毒传播还快。当然了,这‘功劳’不全是她们的,也得益于某些人暗中推波助澜。说起‘人言可畏’这四个字,或许从前陵岚还能淡然地回复“不理会便是”,而今则是真真切切地恨上心头。她推开窗户,外头的风景一如既往,只是少些暖意,空气好像霉馊馊的。闭上眼仔细回想,苏尽瑢早产、孩子死了、她也死了,永和宫里里外外被刮了一遍,小标子认了罪,自己又和小标子对了质,瑞贵人来了,小标子自杀了...还有现在盛行的流言,她心乱如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伤心还是愤怒又或是惶恐?这一年多来,她早把苏尽瑢当成了亲姐姐,她失去情郎,她为她难过,她振作争宠,她为她欢喜,她喜得皇子,她比自己怀孕还兴奋...可是她的孩子没了,这也罢了,一个尚未蒙面的孩子,别人能对它有多少情感呢。可怜她也随这孩子去了,陵岚还没有目睹过别人的生死,虽说她有个出生不多久便夭折的哥哥,但毕竟那会儿还不记事呢。一时间心头哽咽,她很想哭,可眼泪也同她作对,在眼眶里转溜了几圈,始终不肯掉下来。那么她该愤怒吗?她的‘丈夫’——天下的皇帝,他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他可以赏赐她名分、金银珠宝,就是不能赏赐她‘幸福’。此刻她看到那些浮夸的衣饰,只觉得像一堆破铜烂铁,什么作用也起不了。她该惶恐吗?福标死无对证,这个罪名只能由她扛下来了吧...这突如其来的罪名快把她压垮了,若不是因为肚子里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她真想直接跳下楼自杀。与其多活两天,忍受众人的唾骂,面对承业的无情,不如早早死了再学戏曲里的窦娥弄点“六月飞雪”之类的。
苏尽瑢的葬礼已经着手在办了,其实下葬容易得很,可苏尽瑢的死又该如何交代呢?如今真凶查不出来,眼看头七将至,宫廷内外都等着一个说法。正当承业焦头烂额之时,久不出后宫的太后竟然来了。
“皇额娘万安。皇额娘怎么有功夫过来了,您快坐。”
“事关皇子,这等大事,哀家怎能不过问。其实哀家本不想过多插手,只是皇帝迟迟不下决断,便不得不走这一趟。”
“皇额娘您知道的,现下是死无对证了。太医虽然从食物残渣中验出些许异常,福标也曾一口咬定药是永贵人给的,还说永贵人那儿定有剩余,可一搜宫什么也没有。后来他又改了口,说是庆贵人指使。”
“皇帝,哀家知道你为难。这死的若是旁人也罢了,追封位份,葬入妃陵。对外只说是染病而死或是自己不慎跌的。苏召大人在前朝颇有威望,乃我大清之贤臣,万不可随意给个由头打发了事。”
承业摇摇头,胡乱地拨弄着手上的珠串。“朕知道...”
太后早料到他是这般模样,耐心地继续解释道:“皇帝呀,纯嫔是为奸人所害,后宫人尽皆知,所以无论如何,你须得找出一个人来,完结此事。”太后的意思已然很明确了。
“皇额娘,你的意思是——只要找一个人来,给出交代即可?”
太后默默地点了点头。“凶手是谁反而不重要,那个人已经除去了目标,暂时还不会再次出手。皇帝要想查,之后暗中派人查也可。现在最需要的是把事情平息下去,否则前朝免不了有人借此生事、大做文章。”
承业不发话了,他左手扶额,看着某一处没有意义的地面。最后他缓缓吐出六个字:“未免有失公允。”
太后听后叹了口气,留下一句话便走了。“其中利弊,你自己权衡吧。”
他追封了苏尽瑢为纯妃,谥号惠。
今日也是出殡的日子。出殡的队伍走得格外的慢,似乎也在等待皇帝的决断。终于在将要离宫之时,迎来了一道圣旨。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大意是:经查明贵人陆氏指使下人谋害皇妃皇子,更意图嫁祸他人。于出殡当日罚跪陵前一个时辰,而后打入冷宫。还能怎样呢?只跪一个时辰,已是仁慈了,陵岚对着乾清宫的方向跪拜三下,谢过皇帝不杀之恩。而他们从未有过的夫妻情谊,今后也不会再有了。这天风很大、很凉,由李嬷、清风清莲、肃风四人陪伴在后,陵岚一个人跪在前面。她哭了很久。一半为纯妃,一半为自己。这时候她渐渐地清醒过来了,她下决心好好活着,只要孩子在,也许她还有机会离开冷宫。她还年轻,她才十四岁,想到这儿,陵岚忽然很坚定地认为自己不会一辈子呆在冷宫。到时,她就可以查出真凶报仇雪恨,苏姐姐泉下有知必然也会欣慰。这一个时辰,她想了许多,好似过了一整天一样,回到静悟楼她才感觉膝盖疼痛不已。才一会儿,陵岚都没能好好歇息一下,便有人来催促收拾东西搬去冷宫了。
清莲心中不快,‘赏’了他一句:“知道了,耍什么威风。咱们小主再怎么落魄也是虎落平阳,有些人呢再怎么厉害都是狗!”
来人被激怒了,伸手就要打人,还好清风从后拉了一把,这一掌算是打空了。
陵岚不急不慢地应答了一句:“知道了。正在收拾呢。各位请回吧。”
慧贵妃一向最会闹事的,这个时候她不会坐视不理,于是乎她叫来了一众嫔妃。不过这次不一样了,她们聚在了皇后宫中。
“臣妾携众姐妹请求皇后,彻查此事,还庆贵人清白。”慧贵妃一上来就是这句话,众嫔妃全傻眼了。可惜她们都跟着跪了,谁也没有反悔的余地。就连皇后也没有料到,慧贵妃平常争宠善妒,少个竞争对手不应该暗地里高兴吗?皇后一时竟想不通她要闹哪一出,只好前去先扶她起来。
“妹妹,你这是何苦呢?此事皇上已然有了决断,你求本宫,本宫也是无可奈何啊。”
慧贵妃却是不肯起来。后面的嫔妃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皇后娘娘。您主持后宫,出了这样的大事,您不能不管啊!皇上糊涂了,您劝劝他,臣妾求您了。”
皇后摸不着头脑,慧贵妃何时和庆贵人要好了,真是怪事。
“慧贵妃,这事本宫真做不了主,你又何必带着众姐妹来要挟本宫呢?本宫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皇上是天子,一言九鼎,圣旨已下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
慧贵妃不依不饶:“庆贵人不可能陷害姓苏的,她们一向要好的,这其中必有隐情。而且庆贵人脾性温顺待人极好,哪里会使手段!还有,还有她刚入宫时候,臣妾还给她下马威呢,后来她也没寻机报复我呀,可见她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此话一出,后面的嫔妃中似乎有了小小的议论声。
豫贵人问一旁的平常在:“你说,那个陆陵岚给贵妃下什么妖术了?贵妃这样说她的好话。”
平常在怯弱的低着头,小声答道:“不知道...但是,她说得其实有几分道理的...”
豫贵人惊奇地盯着她:“喂,你不会也中了妖术吧!”
正吵闹着,晋妃忽然直起身大声说:“好了,大家都别吵了。皇后娘娘还在这儿呢!你们简直太不尊重了。”
慧贵妃一听也附和了一句:“是啊,就是的。”
后宫就是这样,女人多了自然少不了有几个长舌妇,一个两个还能忍忍,七个八个呢?九个十个呢?吵起来真没完了,能把你人都闹崩溃。皇后此时就是这样的感受。
“大家先起来吧,有什么事情坐下来好好说。”众人才总算坐下来消停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