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岚一个人住了一间小屋,布置非常简陋,但还算干净整洁,被褥也是换洗过的,没有异味。天已黑透了,今天不知怎的没有困意,闭上眼睛都吃力,索性睁着一双大眼,凝望上头的瓦片。一到失眠的夜里,陵岚总是思绪翻涌,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如同千万根没头的棉线纠缠在一起,哏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如果谁对她不起,她就直接把那个人揍个半死,事情可就太简单了!或许打人的时候心里很爽快,可入睡之时想起又会有千万种声音谴责,良心毕竟不允许她这么做!所以放过那个人如何?不可!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躲过一个冤家躲不过两个对头!民间有俗话说“冤家路窄”,这不,正念着呢他就来了!
明明刚才还目不交睫,现下竟犯起困来,影影绰绰有个黑影出现在床边,之后的事情什么记不得了!一觉醒来,天大亮了,陵岚坐在一辆马车上,全身五花大绑,伸出头去看,外头是哪儿根本不认识!嘴上还塞了个布包,可惜完全没用,陵岚直接吐出来了。
“喂,你们谁啊!放我下来!”
外头骑马的人均是高高大大、肤色黑红、身强力壮放荡不羁,其中有个离她近的说:“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是你的救命恩人!”
什么救命恩人?陵岚听得稀里糊涂的。“听不懂。”
“布尔察那小子,说给老子们二百两银子杀了你,他个狗娘养的拿不出钱来了,你就活了!”
陵岚心想,布尔察有的是钱,不然怎么把刘老二一伙养的如此之肥?他说布尔察拿不出钱来了,没准是让他爹收了去!想到这儿,陵岚大笑一声,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高兴吧!老大心疼你,换谁不是呢!啊?白白嫩嫩一张俏脸蛋子杀了多可惜!不如娶了回去!”
陵岚脸色刷一下变了,急急忙忙往外喊:“你...你说什么?你们老大是谁?我要见他!他不能娶我!!!”
那人却说:“你可别敬酒不吃!有活路就不错了!再说了,大哥他是谁?这片山头最勇猛的汉子!”
这是刚脱离虎穴又进了狼窝呀!
“可是...我...”陵岚张开嘴又吐不出字儿来了,若是告诉他们自己早有婚配不说还生了个儿子,恐怕这些山匪会一刀宰了她!
陵岚只好装作高兴,生硬地提了提嘴角,一边还喃喃道:“没什么...我很高兴!嗯...高兴,高兴。”
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上,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忍不住问:“这是去哪儿?”
还是那人回答说:“蒙古草原!”
真是奇了怪,成个亲需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为什么要去那儿?”
那人笑了一下,说:“老大是蒙古人呗!”
原来如此,蒙古乃游牧民族,靠天赏饭吃,老天爷不开眼时,就南下抢劫汉人的粮草。怪不得他们会盘踞在此!
“站住!”说话者是府尹大人。
布尔察无奈地转过来。
“这什么?打开看看!”府尹大人手指一箱子,问道。
布尔察用手扒拉扒拉,箱子开了,里头是满满的银元宝。府尹大人顿时血流直冲脑门,一脚踹倒布尔察,疼得他倒吸凉气,卧在地上动弹不得。“你又拿钱做什么?你几岁了?几岁了?!除了啃老一无是处!”
“不是...”
“不是?难道这些都是你挣的?还不都是老子的俸禄!”
布尔察见阿玛生气,像条蛆虫一样蹭过来,抱着他腿说:“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行不行?这回真是急事、大事!我得用这些钱呐,刻不容缓...”
府尹大人忍耐多时,忍无可忍,一张大手覆在布尔察光亮的脑门上,说:“你想干什么?啊?杀人灭口啊。”
布尔察含泪摇头。
忽然府尹的手向前一推,布尔察哐当一声脑袋敲地,嘴里却还碎碎的狡辩:“她不一样!她是...”
“你也知道她是谁啊!六贝勒已经接到人了!皇上要知道你的事情,你猜怎样?别指望我保你!”
布尔察一副超龄顽童的模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怜兮兮地求他说:“所以啊...不能让她回宫...她给皇上吹点耳边风,你儿子就完了呀...”
府尹大人并不理会,收起装满银两的箱子,转头就走。
“阿玛...救我呀...”
“老子救不了你!老子已经宽恕你太多次!真不该生你这个逆子!现在知道求救?当初别招惹她什么事没有!”
布尔察不肯放弃,在地上蹒跚而来。“我当时不知道啊...阿玛,求你了,我要是知道她是谁,我...我...一定不会惹她的!”
“你已经惹了!自己看着办吧!”府尹大人甩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
这些匪徒盯得很紧,吃饭、喝水都不给陵岚松绑,属实无奈,只好等到了蒙古草原再想法子了。他们的马儿跑得倒快,不出半月,已行至草原边界。陵岚远远望着,茫茫原野无边无际,真不知他们是如何辨认方向,如何认路的。说来也巧了,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还有另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一长串。
“他们是谁啊?你们认得不?”
还是那人回说:“不知道,看着不像草原上的人。”
马车又前进了百余步,地平线上的队伍离她越来越近了,然而并没相遇,而是在百米开外的后方错过了。陵岚心中莫名升起一种遗憾,坐在马车里再不说话了。陵岚每天就是坐马车、坐马车、坐马车,不看外头的风景,还以为又重活了昨天,渐渐不记日子了,大约过了四五天吧,终于到了。他们把陵岚甩进一个蒙古包里,自己潇洒去了,只在外头留了两看家的。陵岚心想好机会,只要把门口两憨娃解决掉就行!屋里挂着刀子,陵岚蹦过去蹭了蹭,绳子是割断了,这皮儿也破了好几层。好在伤势不严重,陵岚又拿刀割下他们的床单,给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四下瞧了瞧,哟,这儿还有个大罐子!砸人应该不错,少说也能晕一会儿吧!陵岚用手敲了敲,很硬,相当不错的武器!她搬起罐子扛在肩上,悄悄往外挪动。闲着的一只手去撩了撩帘子,没反应,好家伙,太小瞧她了!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陵岚深知体型不占优势,唯有比速度!做好准备,陵岚一个箭步冲出来,左边砸个太阳穴,右边反身回来把罐子一扔!左右皆头晕目眩之时,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陵岚拔腿就跑,也不管东西南北,后头那两人好了她都没影了。陵岚这些天吃饱喝足,有的是气力,这一跑出去就是十几里,终于跑不动了才停歇。陵岚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喘了好久的气,她又发现一个大问题,接下来上哪去?其实还有更要紧的,上哪吃饭?头一天还好,能扛过去,第二天她就不行了,到第三天,她胡乱走走到一处湖泊,饮了些水。可是肚子实在饿得不行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人都没一个。陵岚赖在这儿不走了,生怕离开了就找不到这片湖,好歹有水喝。光喝水没力气,她躺在湖边一身软骨,任凭风吹雨打。躺着躺着就睡了,她以为,自己就要饿死了,没想到还有醒来的一天。醒来的时候肚子饿得难受,她想到草原上的牛羊不都吃草吗?虽然草不好吃,总不会中毒!于是伸手抓来几根草,胡乱往嘴里塞,那些巴地草太短,常常是一口草三口泥。她不能再继续等死了,必须离开这里!陵岚想到了来时遇见的队伍,那些人似乎是往京城方向走的,说不定能顺道载她一程!而她跑出来的方向也差不多,再继续向前,说不定能碰上。怀着这样的期待,陵岚活动活动筋骨,朝着更远的地方奔跑起来。就这样,饿了就摘几根草吃,困了就原地躺下,她跑啊跑...
草原上似乎要变天了,乌云黑压压一片,陵岚没处躲,全身淋个遍,脚下的泥土过于湿润,溅起来衣服上都是泥点点。陵岚虽放慢了脚步,却还是滑了一跤,跌进一个大泥坑里,狼狈不堪。大雨还在无情的下,雷声和雨点将小小的陵岚淹没,没有人知道,这儿还有一位姑娘,正等待着救援......暴风雨持续了三天三夜,雨过天晴的时候,陵岚已经和泥坑融为一体。
“你们别跟着我,我跑不了!”
说话的是一位身穿艳丽丝绸筒裙、外套一件精致绣花坎肩的姑娘。她的服饰色彩缤纷,有红有绿有紫,却又十分和谐。她还头戴一顶四楞小花帽,底下数不清编了多少长到腰的小辫子。说话间她脚蹬牛面靴,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买木热·艾孜木随便在周围逛了逛,感觉没趣儿,刚想回去,忽然瞧见一处很大的泥坑。
她自言自语道:“这儿怎么有个大坑?里头的泥巴也奇怪,活像个人。”
说完用手指戳了戳,不大对劲,又刨开一些泥,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买木热·艾孜木顿时吓坏了,平复了一下之后,她把手伸到陵岚的人中处,还有呼吸。再后来,她唤了几个人一同搭救陵岚,把陵岚带到了他们的马车上。擦洗干净又喂了些汤水,陵岚总算渐渐苏醒过来。陵岚没想到,这次她还是醒了,她缓缓睁开一条缝,注意力却不在能看到的东西上。陵岚的鼻子动了动,这草原上,除了草还是草,哪来的香气?奇异的芬芳引她坐了起来,只见前头有位女子端坐目视前方,不知长相。长发梳成一绺绺小辫垂下来,陵岚伸手拿了一辫过来,异馥不尽。买木热·艾孜木察觉有人偷她的辫子,转过身来,柳眉大眼、秀鼻高挺、唇若丹霞...陵岚看呆了,她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
买木热·艾孜木轻轻说:“你醒了。”
口语带几分西域的腔调,陵岚顾不上询问自己怎么被救,张口闭口只提她的事。
“你是谁啊?”
“我叫سىزئىزدىگەنسۆزگەمۇناسىۋەتلىكئۇچۇرتېپىلمىدى!”(维语)
陵岚表示听不懂,她又说:“哈哈,其实你只需要叫我麦丽卡就行。”(意思是公主)
陵岚似懂非懂的点头,说:“麦丽卡...你身上好香...有点像沙枣花的味道。”
买木热·艾孜木告诉陵岚,她是回疆人,父母亲族多战死,伊犁将军要把她当做礼物送给皇帝。原来是同路人,她还救了自己一命,陵岚很是感动,一股脑地向她吐露了自己的过去与心事。买木热·艾孜木静静地听着,最后才说:“既然这样,你为何不复仇呢?”
陵岚叹了口气,说:“深宫险恶,我不是她们的对手。”
买木热·艾孜木用手轻轻抚摸她的背,说:“所以你就逃了出来,可是现在你过得好吗?”
陵岚没有回答,眼中却藏不住落寞之情,一会儿低头看自己,一会儿望向外头无际的草原。
过了许久,买木热·艾孜木说:“你过得不好,这是显而易见的。有想过为什么吗?”
不等陵岚说,她接着补充道:“因为你的命运,不会为了一时的逃避而改变。”
是的,回想逃出来的日子,被卖到风月之地,钱财尽失,惨遭通缉,下狱挨打,好不容易被提前释放,又被人拐到草原上...
“放心吧,以后有我陪你呢。”
很快,买木热·艾孜木让带队的将领修书一封给六贝勒,永荣收到后便放心地独自回京城了。陵岚随着买木热·艾孜木一起到了北京城外,买木热·艾孜木说,明日就要入宫觐见,要在这里享受最后的自在。二人行至一处花田,买木热·艾孜木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前头,陵岚跟在后头,忽然她停了下来,说:“以后我要在这儿生活,是不是需要一个更简单的名字?岚岚给我起个汉人的名吧!”
买木热·艾孜木站在一处高地,向下俯瞰原来还有更大的一片花海,大片的绿叶中藏着娇小可爱的白色铃铛,随清风扣响神圣的乐章。买木热·艾孜木身着白色筒裙,只有裙边三两朵明黄的沙枣花点缀,陵岚没有换洗的衣服,她就把自己的衣服借给陵岚,今天是一件由白入青的长袖衣裙。
“你姓什么?”
“和卓。”
陵岚凝神想了一会儿,告诉她:“和卓·婧舒怎么样?”
她没忍心告诉陵岚,其实维族的姓氏是放在后头的。婧舒心想,罢了罢了,她喜欢就好,以后我就是“和卓·婧舒”了!她点点头,陵岚很高兴,笑嘻嘻地沿着小路钻进下面的花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