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静悟楼两次三番地被皇上光顾,陵岚心中隐隐不安。钟粹宫那边也越来越难进了,每一回陵岚到门前都会被守门侍卫以各种理由拒绝入内。另一方面,苏尽瑢也嗅到了一丝的危机,皇后此番怕不是为了保护她,这是变相的软禁!随着肚子逐渐隆起,为防动了胎气连每日请安也免去,苏尽瑢几乎半步也跨不出钟粹宫了。她听闻陵岚得了圣心,心中欣慰于是托人给陵岚送去一尊“送子观音”。陵岚领会她的好意,可宫中谁人不知苏尽瑢怀胎后的处境呢?为了母凭子贵,牺牲自由,至少在她看来,是不值得的。若她有了子嗣却只能整日囚于静悟楼,一定会感到这是今生最大的不幸。如果她可以,她也想像当初苏尽瑢一样拒绝皇上。可又想到苏尽瑢拒宠一事,牵扯出那么多人来,最后还冤死一个陈庄,她便害怕。终于还是不争气地做了个俗人,她不做皇上的妃子她还能做什么呢。她以为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她有原则。结果还不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既没有慧贵妃惊为天人的美貌,也没有苏尽瑢纤细窈窕的身段,更没有汪施鬟妙语连珠的巧嘴。①陵岚侍寝的那天失望极了,她感觉自己从未有过如此深的挫败感。第二天,她成了庆常在。
宫中的惯例每日都有太医来请平安脉,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可自从陵岚受到宠幸,她见到太医就如临大敌一般。每次都像渡劫,陵岚精神状态越来越差,胃口也不佳。常是走两步路就头昏得很,最糟糕的那次晕倒在路上,叫李嬷嬷背回来的哩。为了能让陵岚好起来,清莲自己动手做了些清淡的羹汤,想着吃好喝好人就没事了嘛。
“主儿,你吃一口吧,这些天您不是粒米不进就是浅尝即止,人都瘦一圈儿了。”
“我不想吃,我吃不下。”陵岚半躺在床上,似乎说出这几个字已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清莲不死心,又把碗向前凑了凑。这时陵岚清楚地闻到粥的味道...好浓的一股腥味!
“这粥里放了什么?好难闻啊。”清莲的脑袋好像转不过弯儿,竟然还把碗放到陵岚嘴边,甚至拿勺子舀起来说:“主儿,不难闻的,奴婢放的是羊肉,益气补虚。主儿正好补补身子,将来生个小皇子呢!”
羊肉?陵岚顿时眼前一黑,胃里翻汤倒海,直接呕了个猝不及防。
“啊...您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嬷嬷!嬷嬷你快来啊!”
“来了来了!”李嬷嬷匆匆上楼来了,仔仔细细地收拾好残渣,然后关切地问候道:“小主是不是有些日子没来红了?”陵岚闭着眼不想说话。
“是,仔细想想是有段时间了。”清莲说。
“难道...难道主儿有喜了!”清莲突然兴奋起来,忍不住大声嚷嚷。
李嬷回头瞪了一眼:“没规没矩。”又说:“在宫里,没准儿的事情别叫唤,给主子惹是非,你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我的身子,自己还能不知道么?罢了,这就是命。这宫里的日子,我是一眼望到头了,将来,我也只会在这静悟楼里乖乖地生下孩子,等它一出生便交由高位的妃子抚养...等它长大了,也不会记得我这个娘。”
“主儿,别说丧气话,到时候求求皇上,皇上疼惜小主,也许就破例把孩子留在您身边呢。”
陵岚不说话。
“好了,先别说那么多了,今后的日子还没有定数呢,当下最重要的是得把身体养好。”李嬷给陵岚捂好被子,悄悄吩咐清莲退下。一直守候在床头,直到陵岚平稳地睡去。
陵岚没有把怀孕的事情公开,能拖一时是一时吧。这时候入了秋,算一算日子苏尽瑢怀胎八月了,满宫人谁不是眼睁睁地瞧着她是能一举得子呢还是诞下公主,又或者...胎死腹中。有的人是真的按奈不住了。
“你说你那个姐姐,过不了多久就得生了吧?”瑞贵人打趣道。
“是,那又怎样,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她生了孩子,我还能跟着享福不成?”汪施鬟甩了个白眼给她。
“也是,不过她真是惨啊,怀了孕以来就一直被软禁在钟粹宫里。现在宫里的嫔妃啊,怕是有喜也不敢出声了吧!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真该叫你怀一个啊!”
瑞贵人稍收了收声,但还是继续说笑:“我哪有那样的福气?姐姐努把力啊,兴许能有呢!”
“有什么有,皇上都不往我这儿来。”汪施鬟苦笑。
“皇上不往你这儿来,但一定会往钟粹宫里去。你往那儿多走动走动,没准就碰上皇上了!”
“你知道我跟她不和。”
“又不是真叫你去看望她,就是做个表面功夫。”
“可...”
“姐姐现在须得放下身段了,否则等皇上真忘了姐姐这号人,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汪施鬟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理,如果再这么下去,真就要以小小贵人的身份老死宫中了。
从失宠以来这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使得她终于妥协,听说孕期多吃鱼孩子更聪明,便吩咐山茶备下鲫鱼汤随她前往钟粹宫。到了钟粹宫门前,却让人拦了下来。汪施鬟平日不多过问,自她怀孕也是头一次来看望,竟不知钟粹宫如今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我不过是给姐姐送点东西,麻烦侍卫大哥通融一下吧。”
“皇后娘娘有令在先,卑职不敢违背。小主您还是请回吧。”
“我们主儿很快就出来,不会耽误太久的。”说着山茶从袖口掏出一袋碎银子,硬是往人手里塞。
“卑职真的不能放您进去...”
“谁在那儿?”皇后的凤辇徐徐而至。
“似是永贵人。”侍女回禀道。
“她?”皇后使了个眼色,轿撵便落下了。“走,去看看。”
“哎呀大哥,我们主儿又没什么坏心思,只是进去看望一下,不碍事的吧!”山茶还在和侍卫纠缠,顷刻间皇后就到身边了。
“永贵人。”
汪施鬟侧转头,心突然猛跳一下。见是皇后急忙行大礼,那样子似乎手脚都不是她的,像是问别人借的,别扭极了。
“在这儿遇见你真是件稀罕事啊。怎么,你想进去看纯嫔。”
“是,是。”不知为何,汪施鬟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明明没有要害人的意思啊。
“想去就去吧,何必为难一个侍卫,以后直接知会本宫即可。”
“谢皇后娘娘。”
“你好像还带了东西啊。”
“哦,是鲫鱼汤,嫔妾总也不好空着手来。”
“你有心了,随本宫进来吧。”
钟粹宫的门终于开了,汪施鬟跟在后面有些紧张地走着。她悄悄叮嘱山茶:“汤没问题吧?她可千万别吃出什么不对来。”
“主儿放心,奴婢亲自盯着做的,不会有事。”进了寝殿,终于见到闭关许久的苏尽瑢。她正坐着看书,汪施鬟记得她不爱看书。她还胖了好多,人却不怎么精神,脸上好像也多了一些细小的皱纹。皇后时不时来看她,她倒不意外,可眼见汪施鬟也跟来了,眼中充满疑惑。苏尽瑢没有主动向汪施鬟打招呼,皇后先开口了:“你这身子越来越沉了,可要做好生产的准备呀。”
“劳娘娘挂心,产婆、奶妈都找好了。”
“没错,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有数。女人生孩子都是不容易的,如同闯了一道鬼门关。”
“是。”苏尽瑢也没别的话说了。气氛稍显尴尬。
又是皇后开口:“永贵人可挂念着你呢,我瞧她眼巴巴地求人放她进来,实在不忍心。”
汪施鬟终于说:“对。许久没见着姐姐了,其实妹妹心中记挂着呢,好容易得了机会进来探望。姐姐,不会怪我打扰吧?”
苏尽瑢没正眼看她,随口答道:“哪敢怪罪你啊?”
皇后笑了笑,看着汪施鬟说:“纯嫔生产之期将近,难免焦躁,永贵人可莫要放在心上啊。”
“哈哈,是...”汪施鬟尬笑了两下。
“这个时辰纯嫔妹妹应当还没用膳吧?不妨用点鲫鱼汤。”皇后看了一眼山茶,山茶麻利地打开食盒。苏尽瑢看到是山茶端上来的,有些迟疑,望了一眼汪施鬟。
“后宫姐妹理应和谐相处,若为些小事反目成仇,不值当,是不是?”
“是。”苏尽瑢没法不答应,只能端起鱼汤。可她还是下不去口。
“启禀皇后娘娘,宫中小主的吃食一向要经过试毒,纯嫔娘娘身怀有孕,更须谨慎。即便是永贵人送来的,也是万万不可破例的。”小标子说道。(他曾是陵岚身边的人)
“是这样,本宫疏忽了。真是难为妹妹了。”苏尽瑢松了一口气。鱼汤被端走了,外面备好了银针,这个小标子办事还挺雷厉风行的,不一会就又端上来了。苏尽瑢当着皇后的面饮下了鲫鱼汤,又吃了几块鱼肉。看她吃得还算干净,汪施鬟还不至于丢面子。
“你们二人这么些日子没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本宫也就不多留了,免得你们觉得拘束。”说罢起身。
“恭送皇后娘娘。”汪施鬟也不想多留,但也必须等皇后走远了。
“以后别来我这,看见你我就犯呕。”
“姐姐怀胎八月了,早过了害喜的时候,若是身体有恙还请尽早叫太医来看看。妹妹告辞。”汪施鬟不想与她纠缠,随便拿了套官话回了,转头就走。
苏尽瑢气得要死,叫住了汪施鬟。“你个杀人凶手,有你的报应!”
“姐姐,这话可不是随便说得的。”
“你偷了我父亲的金蛇丸,你真不要脸。”苏尽瑢一巴掌糊在汪施鬟脸上。
“姐姐,纯嫔娘娘!请你不要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头上,金蛇丸不是只有您的父亲才有。”
“那东西珍贵得很,你个贱婢除了偷,还能从哪弄来呢?你想用它毒害茉莉,可惜她不上当,你就随便找个罪名把她打死了,是不是?”
“我的金蛇丸是从我自己家里带来的,你若不信,大可修书一封问问你父亲,他可曾丢过?至于茉莉,我不知她是如何拿到我的金蛇丸的,但是她用这药毒害了我宫里的一个丫头小紫,这件事整个永和宫上下都知道。我只能秉公处置。”
“你是说茉莉偷你的?你可太会信口雌黄了。我虽然不认识那丫头,可茉莉毒害她作甚?她要毒,真该毒死你!”苏尽瑢指着汪施鬟咆哮。
“姐姐,您身怀有孕,还是别动气的好...”
话音未落,苏尽瑢捂着肚子叫起来:“啊...疼...我的肚子!”
眼见苏尽瑢要倒下,汪施鬟马上冲过去扶住了她。“你可别吓唬我,我什么都没对你做啊。”
汪施鬟扶她坐了下来,苏尽瑢却并没停止哀嚎。“哎呀...我...我肚子好疼...”
“山茶,叫太医!快!”只不过说了几句话,苏尽瑢怎会如此?汪施鬟的手微微颤抖。这时候苏尽瑢疼晕过去了,汪施鬟仔细一看,她的脚边竟有血迹。
“不是我...不是我...怎么会这样?难道是汤?不该啊,山茶不会背叛我的...”
皇上和皇后都来了,苏尽瑢要早产了。汪施鬟跪在一旁,面如死灰。皇上皇后守了一夜,她就这样跪了一夜。等天都快亮了,里面才出来几个太医和产婆。领头的太医一声不吭,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其他的太医、产婆、下人纷纷跟着跪下了。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等待着一个人开口。
“请皇上、皇后娘娘节哀。”汪施鬟熬了一夜,眼眶布满血丝,一听‘节哀’二字,彻底垮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承业大声质问。
“臣无能,小皇子没能保住。纯嫔娘娘...也随小皇子去了。”
“什么?!”皇后的眼睛瞬间红了,“可怜的妹妹,孩子没保住也就罢了,怎么偏偏就...”一边说一边擦拭眼泪。
汪施鬟两眼一抹黑,再醒来时已是在永和宫了。“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主儿您醒了。”山茶开门进来。
“山茶,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怎么回事!那汤,你不会背叛我的对不对?”山茶吓哭了,瘫坐在地上拼命摇头。
“主儿,奴婢万万不敢啊!”
“那她怎么会难产而死?怎么会呢!又不是我执意和她吵架的,是她拉着我不放,你也看见了,是不是?”
“是,是这样的。”
“我要出去,我要见皇上!对,我要告诉皇上!”汪施鬟发疯了一样地跑出去,却连门都踏不出。
“小主,皇上吩咐了,事情查清之前,您只能呆在这儿...”
“疯了!疯了!你们都疯了!”汪施鬟崩溃地大喊。
“主儿别着急,皇上会还您一个公道的,咱们只要问心无愧就好...”山茶无力的安慰什么作用也起不了。
“主儿,您头发乱了,奴婢给您梳妆。”山茶小心翼翼地哄着她坐在了梳妆台前。
“我不想梳。”汪施鬟站了起来。“坐在这儿我浑身难受。”说着一脚踢开了凳子,谁料一个小东西却飞出来。
“主儿,您看。”山茶捡起来,发现是一包白色的药粉。“这什么东西呀?”
汪施鬟拿过来看了看,问:“这东西...是从我的凳子下边跳出来的,对吗?”
“是啊小主,应该是黏在下面的,上面还粘乎乎的呢!”
“不好,怕是有人蓄意陷害我!这东西有毒,快把它扔了!不,还是烧掉,对,快烧了它!”此人真是心肠歹毒,能让苏尽瑢暴毙的药物,绝不普通,所以必得是烈性极强的活血药。凶犯将药物研磨成粉,再混入微微发白的鲫鱼汤里,真叫一个神不知鬼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