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陛下的记忆中,他的前半生虽然偶有波澜,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顺风顺水的,而他第一次感受到成年人的无奈,却是在他正是登基的那一年。
那一年徐家落罪,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徐令仪带进了皇宫,调进了御前,放在眼皮底下,企图护她周全。为了她的安危,他不敢与她靠近,看着她被宫人欺负,在她受苦之时冷眼旁观,看着她日渐憔悴。
“朕第一次见到令仪,是在你的及笄礼上。”陛下的声音清冷,此时却十分温柔,带着帝王家独有的威严,静姝不禁听入了迷。
静姝的祖父是太子的启蒙老师,齐家世家出身,又人才辈出,太后娘娘(即当时的皇后)早有结亲的打算。是以那日陛下微服出席了她的及笄礼。
“那日她穿了一件妃色的襦裙,悄悄爬到了你家落英阁前的假山上,趴在上面看着来往的宾客,朕本打算悄悄退却,却不小心惊动了她,她从假山上跌落,似乎摔到了腿。”
陛下沉浸在回忆中,没有看到静姝下意识摸了摸膝盖的举动。
“后来朕到了前厅,发现她已经入座,姿态从容,全然没有一丝狼狈。”陛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声,“她一贯是喜欢装模作样,即使后来朕见到了她小腿上的伤,她也只说是幼时骑马所致。”
静姝闻言皱着眉问道,“陛下就因为看见徐姐姐爬假山,便对她另眼相看了?”你压根就没看到脸吧?!
“朕哪里是那么肤浅的人?”陛下似有不满,“后来,朕参加了徐家的诗会,令仪她不止端庄可爱,而且心有鸿鹄,若为男子,登侯拜相定然不在话下。”
静姝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鲜活的他,仿佛是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连脑子都不见踪影。
“陛下就此情根深种了?”静姝略带着些不解,从前不知道还好,如今怎么感觉,陛下与徐姐姐的感情来的有些蹊跷。
“朕与令仪十分有缘。”陛下忽然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静姝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朕骑马围猎可以遇见她踏青游玩,去严华寺可以遇见她焚香诵经,去饕餮楼可以遇见她外出采买,这不是命定的姻缘是什么?”
静姝扯了扯嘴角,不知该说些什么。
直到回到了寝宫,静姝还没有反应过来,红芙连叫了她三声,静姝才做出反应,“娘娘,你这是怎么啦?去见了趟陛下把魂丢了?虽然陛下生的不赖,可你一贯是不吃这一套的呀?”
绿鬓上前敲了敲她的头,“别在这叽叽喳喳的,去膳房看看娘娘的八宝鸭做好了没。”
红芙‘哦’了一声,便没心没肺的走了出去,绿鬓走到静姝身前蹲下,“娘娘怎么了?”
“你觉得,陛下是什么样的人?”静姝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绿鬓略思索了一下答道,“冷静自持,心思深沉。”
静姝盯着她看了好久,“这样一个人,怎么会那么突然而又热烈地爱上一个人呢?”
“纵然有悸动,但以陛下的性子,又怎么会表现得这么明显?还有他今天说的那些话,陛下可不是忽然会与人交心的人,莫不是……”
“莫不是我们,都被他骗了!”静姝忽然瞪大了眼睛,“是了,倘若他真的那么喜欢徐姐姐,那么她有孕之时所用的熏香,佩戴的香囊又怎会出现纰漏,陛下生性多疑,从不用香,怎么会不在意徐姐姐日日佩戴的香丸。”
静姝激动地拍手,“他知道有人故意引他关注徐姐姐,所以他将计就计,他装成一副情深难抑的模样,把她接在身边,又不理不睬,表面上是一种刻意的保护,实际上是真正的无视。”
“他想看看是谁非要这么做,那人想让他有了软肋,偏偏华昭害了徐姐姐,他一时疏忽,又或是刻意如此,他不见与桓,是真的不喜,而不是不敢,不舍,他对徐姐姐本就没有多少感情,无非是一些愧疚,所以他想补偿在与桓身上,他当时暗示祖父送我入宫,不是想转移视线,而是想要让那人自乱阵脚。”
绿鬓一脸的懵逼,“娘娘,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你不需要知道,只要记得,晏辞就是一个心机深沉,薄情寡义,心狠手辣之人就可以了。”
绿鬓大惊,连忙捂住了静姝的嘴,“娘娘,不可直呼陛下名讳的。”
静姝无端知道了一件大秘密,却又不敢与人诉说,憋得实在难受,思索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提笔:
吾妹静好,见信如面:
今偶然得知,陛下之情,实属虚构,言之凿凿,情之切切,皆是幻影,晏辞其人,心狠手辣,薄情寡义,心机之深,令吾叹为观止,今将此事告知,阅后即焚,勿要惹祸。
令,阿姊及笄礼于假山跌落一事,勿要告与他人。
静好接到信后,看到姐姐这文绉绉的字眼,不禁有些无语,一旁的席青陆倒觉得她的表情十分有趣,上前扶着她坐下,“姨姐说了什么,你怎么这幅表情?”
静好收了信,隐去了静姝诽谤陛下的话语,轻描淡写道,“没什么,长姐说不要让我把她及笄礼上爬假山摔下来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席青陆:“……”
齐静姝:“……”
席青陆缓了一会儿,良久才道,“夫人,这事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静好摇了摇头,“就我和阿姐知道,哦对,现在还有一个你了。”
席青陆笑了笑,“这事终究不好看,姨姐如今身在妃位,此事若是被他人知道,怕是不妥,夫人还是不要再告诉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