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容南峰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在回鹰崖上第一卷帝后第一次见到晚晴的时候,她从树丛后探出头来,怯生生地看向自己,连话都不敢说。
而现在,她正矜持地坐着,无论是眉眼或是唇齿,都毫无歧义地写着无所谓,她看也不看他,仿佛是一句会走路的肉体,没有任何感情。
柘容南峰曾无数次地想象,当他再次出现在晚晴面前时,她脸上会是多么欢喜的神色。
可是现在,晚晴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欢喜。
他知道,她没有说真话。
他知道,她其实就叫晚晴,和后宫那片池水是一样的名字。
但他不知道的,是她为何要隐瞒那个名字。
他也不知道,她的脸上为何挂满疲惫,仿佛一个已经走过半生的老人一样,毫无生气。
晚晴确实没有什么可欢喜的事。
她的心思,柘容南峰不会懂。
她确实已经是没有所谓了,活着,亦或是死去,她都是孤身一人。爹死了,仇报了,她成了杀人犯,随时都可能被处死。
她曾幻想着可以携手到老的人,其实是太子,而她,却是那个十五年前就应该死掉的逃亡公主。
她和柘容南峰,永远不可能有任何交集,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没有认识过他,那样黎震就不会死,她也不会沦落如此。
房间里出奇的安静,柘容南峰目不转睛地看着晚晴,而晚晴却盯着自己腿上的纱布。
“晚儿,马萨戈是不是你杀的?”柘容南峰试探性地问,
“是又怎样?”晚晴反问一句。
“那他的耳朵,也是你咬的吗?”柘容南峰忽然想起那只耸人听闻的左耳。
“你怎么知道耳朵的事?”晚晴抬起头。
“他们说,你留在怡兰院的包裹里,有一个小匣子,匣子里……装着马萨戈的耳朵。”
晚晴低头笑了。
“对,我忘了怡兰院。是的,包裹里是有他的耳朵,但耳朵不是我咬下来的。”
“还有别人?”
“他身上背了三条人命,可惜我没本事,只能一刀结果了他,不能慢慢折磨。”晚晴说。
“马萨戈,他杀了你爹?”
“嗯。”
“可他为什么……”柘容南峰话问到一半,忽然停住了,“是因为我?!”
“别问我,我不知道。”晚晴生硬地回答,“你们大人物的那些国家大事,我不懂。”
“晚儿,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感觉到晚晴的冷淡,柘容南峰索性站了起来,走到软榻前,坐在她旁边。
“我吗……”晚晴没有看柘容南峰,她抱住自己的肩膀,觉得有些冷,“是因为我爹……”
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记起那一天。
“他烧了房子,给我报信……我爹他……”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在臂弯里,打湿了一片又一片的广袖。
晚晴仿佛又看到了那片冲天的火光,她紧闭着眼帘,生怕那火光再一次刺伤她的双眼。
柘容南峰左肩有伤,于是,他伸出右手,将晚晴轻轻揽在怀里。
晚晴微微挣扎了一下,但她不是认真的。
“没事了,都会过去的,没事的……”柘容南峰轻声说。
仿佛受到柘容南峰的安抚,晚晴的身子,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她像走累了的孩子一样,安静地偎在柘容南峰怀里,闭上眼睛。
“晚儿。”
“嗯。”
“你会不会怪我?”
“怪你什么?”
“怪我没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
“如果换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晚晴想也不想地回答。
“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
柘容南峰环着晚晴的手,收紧了一些。
“你知道吗?回宫安顿好之后,我偷偷去了一趟娄山。”
“去娄山干嘛?”
“去找你啊!我想把你带回宫里,可是,等我找到你家……”
“就算你找到我,我也不会跟你回宫的。”晚晴狠下心说。
柘容南峰的身子僵了一下,心里很疼,但他忍住了。
“晚儿,那你为什么来定阳?”
柘容南峰的语气是那样轻描淡写,可是天知道他有多希望听到那句动听的“我来找你”,能从晚晴口中说出。
若是晚晴那样说,他就立刻回宫向父皇请求,纳她为妃,纵是有千般阻挠,纵是让他让出太子位,他也心甘情愿。
可是,晚晴的口中,只吐出了两个毫无生气的字:“报仇。”
柘容南峰心下一沉,手上,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晚晴的心,紧了一下。
柘容南峰离她那么近,她怎会感觉不到他的变化,只是,她不能说。
不能说,她是为了投奔他,才到定阳来;不能说是为了向他哭求帮助,让他帮她报仇,才到定阳来,她更不能说,父亲去世后,他成了她唯一惦念和值得依赖的人,所以她才会出现在定阳。
晚晴曾经无数次想象,若是见到柘容南峰,她要和他说些什么,可是现在,柘容南峰就在她面前,就在她身边,就这样温柔地抱着她,而她,却什么也不能说。
柘容南峰轻轻叹了一口气。
“晚儿,和我说说我们分别之后的事,好吗?”
既然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娄山上单纯快乐的小姑娘,那么,他至少有权利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她变成了现在这样。
“你走之后,那群人到村里去,逼问我和爹的住处,他们还杀了人……马萨戈的耳朵,就是在那次被咬掉的,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谁。
“那天我正巧下山到村里去,在路上,我遇见了进山去找我们的士兵,他们还带着村里的一个叫青生的孩子。
“青生对我说了一番奇怪的话,我以为村里出了事,急忙下山,到了村里,才知道他们在找我和爹,于是我又往回赶,结果我刚到回鹰崖,就看见那群人带着青生,登上了我家门前的山坡。
“青生为了给我爹报信,被他们杀了,我爹他……烧了房子给我报信,他自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