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京城,根本就是不值一钱。有程元振、鱼朝恩这群大宦官的遮蔽,他根本就发不出任何光芒。然而,只要挂上钦差的头衔奉旨出巡,自然是风光无限,就连手握重兵,官居二品的河东节度使,金城郡王、北都留守辛云京这样的人都对自己礼遇有加!
“骆公公辛苦了,太原偏僻之乡,自是比不上京城繁华之都,难以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招待公公,还望公公海涵!”李光弼的沉浮让辛云京这个昔日以刚猛著称的汉子感慨颇多,不得不走一些迂回路线来保全自己戎马半生积累下来的功名!
“辛大人客气了,咱家也只是皇上的一介家奴,负责宫中杂务而已!哪像将军驰骋沙场,为我大唐出生入死,平定叛乱,令万人敬仰啊!今日又受皇上重托,委以北都留守之职,为我大唐守好龙兴之地啊!”对辛云京的恭维,骆奉仙倒是客气地回敬了一番!
“难啊!”辛云京苦笑两声,“云京出身微寒,蒙皇上不弃,李太尉赏识,方从行伍之中崭露头角,有机会为朝廷效力啊!奈何命运多舛,时运不济,即使有功于朝廷,恐怕也是不久与人世啊!”
“辛大夫何出此言?”骆奉仙大吃一惊,两个充满了惊讶眼神的眼珠子紧紧盯住了辛云京。
“骆公公恐怕有所不知吧!仆固元帅已经视辛某为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辛云京几乎要哭出声来了,“仆固元帅率领朔方劲卒护送回纥登里可汗归国之后,就驻扎在汾州,令其公子仆固玚驻兵榆次,对太原形成了包围之势!前日仆固公子悍然率兵攻取太原,不幸铩羽而归!我想,不需多日,仆固元帅便要亲率朔方劲旅前来太原向辛某索要项上人头了!”
“啊!怎么会这样?”骆奉仙顿时只觉得头皮发麻,此次奉旨处境调解仆固怀恩和辛云京之间的矛盾,本来是信心十足的,可是两家竟然刀兵相向了,尤其是仆固怀恩那头犟驴,恐怕不杀辛云京,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辛大人可否知会一声仆固元帅,说明其中原委,消除双方的误会呢?”
“公公认为还有这种可能吗?”辛云京满脸愁容,忧愤地说道:“仆固怀恩自恃功高盖世,视手下将士性命如草芥,自是受不得半点委屈。昔日李太尉整肃朔方军纪之时,曾让朔方左锋兵马使张用济处以军法,威慑三军!让仆固怀恩怀恨在心,在邙山之役时,他就不服号令,固执己见,列阵于平原,让我大唐数万健儿抛尸荒野。这种睚眦必报之人作为三军统帅,我们这些部下会有好日子过吗?”说罢,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流下了眼泪。
“辛大人多虑了!”看到辛云京如此心酸,骆奉仙不禁产生了一种怜悯之心,他离开座位,起身上前,右手在辛云京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柔声安慰道:“仆固元帅也许就是脾气倔了一点,他对大唐的忠心还是有目共睹的。他之所以不满大人,是因为他与回纥可汗道太原城下之时,将军未曾出城劳军。后来他护送登里可汗归国之时,又因为大人没有出城护送,所以心中怨气需要发泄一下。咱家在想,大人何不修书一封,阐明其中原委,仆固元帅一定不会怀恨在心的!”
“公公,这是能怨辛某吗?”辛云京也好像是有一肚子道不完的苦水似的,竟放声痛哭起来,“辛某受皇上重托,扼守北都,控制河东到关中的咽喉要地,肩上的担子非比寻常,若是稍有闪失,就是株连九族,也是难赎其罪啊!当初仆固元帅携登里可汗帅回纥十万之众,兵临城下,来势汹汹,云京身担重任,敢以身涉险吗?胡人反复无常,谁能保证他们没有二心?更何况当初史朝义曾经派人联络回纥,邀请他们前来收拾大唐府库!风声如此紧,我敢不加强警戒吗?仆固怀恩身为三军主帅,擅做主张,将薛嵩、李怀仙、张忠志等逆胡欲孽委以重任,他又和图谋天才知晓!他护送登里可汗出塞,路过太原之时,仗势逼人,辛云京就是不为自身安危考虑,也应该为大唐的江山社稷考虑考虑啊!辛某可是不愿意让当年何千年挟持杨光翙的悲剧重演啊!”
骆奉仙心中一凛,八年前,安禄山派出何千年挟持当时的太原府尹杨光翙那可是范阳事变的前兆啊。仆固怀恩的种种行为与当年的安禄山相比,算得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此时他联合回纥谋反,并且一下子就占据了战略要地太原,试问,当今天下,谁还有能力扭转乾坤?郭子仪、、李光弼二人就是再厉害,恐怕对手握重兵,又有回纥相助的仆固怀恩也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如果说仆固怀恩的委屈可以理解,那么辛云京的担忧就不是无可厚非吗?
“骆公公!”未等骆奉仙开口,辛云京就抓起桌上的酒壶,将壶中的白酒全部倒入口中,“仆固元帅说他自己冤枉,为何不等朝庭裁决就擅自屯兵于汾州、榆次合围太原。并且在没有朝廷圣旨、兵部文书的情况下发兵太原,还发出了有他无我,有我无他的毒誓!若是皇上认为我辛云京确实冤枉了仆固元帅,辛某愿引颈待戮,毫无怨言!他如此而为,分明就是在向皇上施压,把辛某一步步地往绝路上逼啊!辛云京对朝廷忠心一片,天日可见!若是辛某一死,确实能够化解仆固元帅心中的怨恨,为皇上排忧解难,辛云京就是死上一万次,也是死得其所啊!”
“辛大人言重了!辛大人言重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一个统领千军万马在沙场上驰骋纵横,即使枪林箭雨、血雨腥风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铁骨铮铮的汉子此时此刻竟然泪如雨下。纵是铁石心肠恐怕也不会无动于衷吧!骆奉仙的眼角湿润了,他揩了揩湿润的眼睛,在辛云京的肩头轻轻地拍了几下,“皇上心如明镜,辛大人忠心一片,皇上自然是明了于心!辛大人对朝廷所做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们相信,这其中的是是非非,皇上自有圣断,天下人自有公论!历史也会做出一个公正的裁决的!”
“辛某满肚子的苦水,也只有大人能够倾听了!”辛云京不停地擦拭着眼泪,抽搐着说道:“辛某的委屈还有劳公公代为转达天听!若是牺牲辛某一人,就能帮助朝廷息止干戈,辛某万死不辞!只是希望皇上能善待辛某的妻儿老小!”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骆某回京之后,定当会以合家老小的性命为辛大人作保!至于仆固元帅嘛,骆某也会尽力周全的!骆某明天就赶往汾州,尽力消除大人和仆固元帅之间的误会!”骆奉仙迅速起身,快步上前,站在辛云京面前,郑重的拍了拍辛云京的肩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掷地有声地说道。
“辛某在此代表辛氏一门七十六口老幼感谢骆公公大恩大德!”辛云京紧抱双拳,对骆奉仙深深地鞠了一躬,“倘若辛某此次侥幸不死,纵使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也难也报道公公的活命之恩!”
“能得辛将军如此一拜,咱家就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要让仆固元帅息民罢兵,为将军消除此次危机!”看到辛云京竟然对自己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宦官如此推心置腹,骆奉仙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仿佛此时,辛云京的苦衷就是他的苦衷,辛云京的难处就是他的难处,他二人就是患难兄弟,生死之交。人家如此相信自己,以身家性命和合家老幼相托,如果不能让人家如愿以偿,又怎能对得住别人对自己的信任!
然而,骆奉仙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能量,过低的估计了辛云京和仆固怀恩之间的隔阂!自从当年李光弼在汜水河边杀张用济立威,在朔方军中安插进辛云京之后,仆固怀恩就对李光弼的安排耿耿于怀,对辛云京更是不屑一顾,行伍出身的辛云京也是依靠自己的赫赫战功一步步升至河东节度使。如此之人,又岂是让人鼻息之辈。若是以郭子仪那般能容天下事的胸襟,李光弼那种严于律己的作风,倒是可以让他俯首帖耳。而仆固怀恩虽说屡立战功,但是他利用鱼朝恩排挤李光弼,又依仗自己是登里可汗的岳父而颐指气使、刚愎自用,又岂能让本身就最见不惯拿着鸡毛当令箭行为的辛云京俯首听命与他!二人针尖对麦芒,积怨由来已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骆奉仙的调解之路可谓是荆棘丛生,举步维艰!
和辛云京一样,仆固怀恩也是以极高规格接待了这位钦差大臣。但和辛云京不一样的是,仆固怀恩自认为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在宴席上竟然和这位钦差大人称兄道弟(也许在他眼中,功高盖世的自己能和这位不入流的宦官称兄道弟已经是给他很大面子了。殊不知,眼前这位人物可是以为惹不起的主!昔日封常清不愿死于战场之上,而是愿死于尚方宝剑之下的夙愿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这位钦差大臣帮助实现的!)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在宴会上,仆固怀恩的母亲看见骆奉仙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骆大人怎能如此摇摆不定,你与我儿结为兄弟,理当相亲相近,现在为什么又要与辛云京如此热乎,做人怎能两面三刀呢?”
“母亲大人!”仆固怀恩见势不妙,使劲地摇了摇他母亲的手臂,示意她不要说下去了!
“伯母大人教训的是,晚辈定当铭记于心!”骆奉仙头都大了,原本是想来化解仆固怀恩和辛云京之间的积怨的。今天看来,要仆固怀恩放下这段恩怨,恐怕是难于登天!自己还未开口,仆固怀恩的母亲就在以长辈的身份对自己进行责备了!如果在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能否活着离开这里都会成为一个大问号,他还敢说吗?
“骆大人不必耿耿于怀,过去的事情就让他随风而散吧!”仆固怀恩的母亲似乎也觉得自己失言了,连忙端起酒杯对骆奉仙敬道:“我希望你们兄弟之间,我们母子之间仍然和好如初,千万别产生什么隔阂!”
“伯母大人发话了,奉仙岂敢不尊!”骆奉仙站起身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手取出一尊玲珑剔透的玉佛,用双手恭恭敬敬地递到老夫人面前,微笑着说道:“奉仙远道而来,不曾带来什么贵重的礼物,这尊玉佛乃是南诏特产,不成敬意,望伯母大人笑纳,聊表晚辈孝敬之意!”
“好说!好说!”老夫人笑道:“骆大人多心了,能与骆大人这等皇上身边的红人攀上关系,乃是我仆固家的无上荣幸!恩儿,快在宴中起舞,为骆大人助兴!”
“是!”仆固怀恩欠身答道,便拉着仆固玚的手走到大殿中央,跳起了铁勒族的舞蹈!
“这可怎么办?”宴会上的骆奉仙心急如焚,太原的辛云京对他泪诉衷肠,汾州的仆固怀恩之母却是以长辈的身份来责备他。一个泪流满面,似乎有道不完的委屈,一个居高临下,俯视众生,仿佛居功至伟的我就是天王老子,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容许有半点更改。其中是非曲直,固是一言难尽,但从同情弱者的角度,骆奉仙的心里似乎有了一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