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这一突如其来的人事变动确实让李林甫大吃一惊,原来极受宠爱的寿王李瑁在朝堂上被玄宗严厉的训斥一番,却是为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看来寿王李瑁要入住大明宫。即使他以貌美如花的寿王妃为交换条件,都是不可能的。李林甫感到了自拜相以来前所未有的恐惧。善于揣测圣意的他,此刻怎么也弄不明白圣上的意图。平时毫不起眼、名不见经传,只是依靠一个堂妹获取皇上欢心的杨钊竟被赐名为“国忠”,从盐铁转运使马上升为户部尚书,而且不到两个月,竟然又被任命为剑南道节度使兼中书舍人。“道他会······”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李林甫的脑中闪现。
“太可怕了,杨钊这小子升得太快了!”他喃喃自语道。“牛仙客、吉温、杨慎矜这群人,怎么不长进,枉费老夫对他们如此的提携。”
为了巩固今天的地位,李林甫可是费劲了心机,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打击了一大批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
皇甫惟明首当其冲,在武惠妃一案中就成了太子李瑛的殉葬品。
王忠嗣,当时之良将,文武双全,而且富有治国谋略。没想到竟然因为坚持道德底线而客死异乡。
卢绚,温文儒雅,是难得的宰相后备人选。就因为他的才能威胁到了李林甫的地位,所以被束之高阁。
韦坚,可谓是死的最冤枉的一个,只因和李林甫政见不同,就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张九龄,李林甫之前任宰相,玄宗时期最后一名贤相。也没有逃过李林甫腹中的那柄剑。
李适之,一个潇洒自如、与世无争的人,也只因他阻碍了李林甫的前程而成了李林甫的刀下亡魂。
自从入仕以来,李林甫一直在暗中培植自己的个人势力,他的手上不知沾满了多少人鲜血,但最后的结果却大出他自己所料。一桩桩、一件件令人费解的事实摆在他面前,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他儿子李岫的一句话“大人结怨过多,恐怕将来想做一名普通百姓都不可能了!”
一阵寒风吹过,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李林甫的心中泛起了一阵阵寒意,让他感觉到他的路不长了。
“我快去了,我的家人怎么办?”这是他首先考虑的问题。结怨太多,自己的家人在自己死后能否平安是他心中的一个结。
“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路易十五这句话用于现在的李林甫再合适不过了。他在任期间,嫉贤妒能、欺上瞒下、排除异己,把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一个一个的铲除了。现在的大唐王朝正处于繁荣鼎盛时期,谁也没有预测到危机正在一步步的向大唐帝国逼近。
此时的李林甫忽然想到张九龄在罢相前曾评价安禄山的一句话“此人面生异相,后脑骨突出,而且性格诡诈,日后必为我朝之祸患”。安禄山——此人真的是灾星吗?他可是我李林甫一手提拔起来的呀,现任范阳、平卢、幽州三镇节度使,手握雄兵十五万,如果他要造反,谁又能制服的了?
“不可能!”一丝侥幸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现。如此恭顺的一个人物,怎么可能产生叛逆之心?他可是集皇上的三千宠爱于一生啊!圣上对他的眷顾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他应该感恩才对呀!
“不行!还是要试探一下才行!我李林甫一生可谓专权,可千万不能再担上误国的罪名!如果安禄山日后反叛,那我岂不是罪莫大焉!”
“来人啊!备轿!前往御史中丞吉温吉大人府上!”
“老爷,此时正值三更,前往吉府造访,恐怕有所不便!”管家李兴答道。
“本相有要事前往吉府,叫你备轿,你啰嗦什么?”
“是!老爷!”
经过一刻钟的准备,;李林甫终于乘轿前往吉府。他的一行人员不看不知道,一看足以让人吓一跳。不说别的,随行扈从甲士就有五百人之多。前前后后手执灯笼的人也足有百人之多。整条朱雀大街在这一行人经过时就如同白昼。李林甫的轿子更是别具风格,轿身是用纯精钢打造,轿窗也是用钢条封过的,外面罩了一张可以防火、耐高温的布料,他坐在里面可是万无一失。为了躲避仇家的暗杀,李林甫也是居无定所,每天都要换几间房,就连他儿子、下人向他请安,一时半刻也是找不到人的,夜间出行,他更是要精心准备,以防不测。
李相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往吉府,原本以为有了事先通知,吉温会恭恭敬敬地立在大门口迎接他,可谁知,此时出迎的仅仅是一名家丁,而且语气十分生硬“启禀右相,我家老爷被皇上招进宫了,此刻还未回来,也不知何时能够归来!”
“进宫!三更还没回家!”李林甫更是一头雾水,怎么可能,皇上有何要事要与他商量呢?为什么不通知我?难道······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李林甫的脑中闪现,言官一般只作监察之用,皇上平时是不会召见他们的,而此次,皇上竟亲自召见了一个具有重量级别的言官。莫非是要亲自授意他弹劾一个重要的人物吗?放眼满朝文武,除了他李林甫之外,谁还有资格需要让皇上亲自授意弹劾呢?
“莫非皇上真的要动我了吗?”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李林甫的心头!“不行!我一定要为自己辩白!我一定要为我的子孙留条生路!”
“来啊!起轿!前往大明宫见驾!”
此时的大明宫含元殿内,李隆基正和御史中丞吉温、户部尚书、左仆射陈希烈,还有杨国忠商量国事,年事已高的唐玄宗虽然年过半百,但仍然精神矍铄。这倒是自杨贵妃进宫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在深夜出来与众大臣商议国事,平时可是在早朝之时也难以见到他的影踪啊!吉温、杨国忠等站在殿中,心中却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朕接到荆州官吏奏报:前中书令、荆州刺史张九龄病故,朕心中甚不好受啊!”
“皇上悲天悯人,体恤臣民,乃我辈之福,臣等不甚感激!”杨国忠磕头如捣蒜。
“张九龄风度翩翩、才高八斗、政绩裴然,在朝在野都有极高的声望,再者,当朕有过失时,每次都是他据理力争,犹如贞观时期的魏征呀!我大唐盛世的繁荣,他功不可没啊!”想到张九龄的过世,李隆基心中总有一番感慨!
“张相确实是一位难得的栋梁之才,皇上更是一名旷古绝今的明君,只有君臣之间的配合默契,才能创造出这等繁华的盛世。臣相信,只要我朝君臣齐心,我大唐王朝定会蒸蒸日上,永享万代。”杨国忠似乎从李隆基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
“君臣齐心,再创盛世!恐怕朕有此想法,别人却不那么做!如果有人利用朕的恩宠而胡作非为,党同伐异,欺压忠良,制造冤案,恐怕这种盛世的背后却是我大唐的一场灾难!”李隆基的情绪有点激动了!
从李隆基冷峻的眼光中,善于察言观色的杨国忠似乎体会到了一点什么,“臣以为这种威胁到我大唐安宁的奸佞小人一日不除,我大唐的繁荣局面就不能维持下去,臣请皇上用壮士断腕之壮举,除掉此蛀虫。臣等愿鞍前马后追随皇上,为我维护我大唐的盛世局面而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臣吉温作为御史中丞,为朝廷初奸去佞乃职责所在,臣也愿供陛下驱使,为维护我朝官员的清廉而不余遗力!”见到风向不对,吉温再也顾不得昔日的提携之情,便倒向了皇上这一边.
李林甫烟急火燎的赶到大明宫,高力士正在含元殿外候着他了。
“李相爷,皇上有旨:不管你有任何要事,都请等到明天早朝再说!“
“高公公,我确有要事上奏,还望通传!”
“相爷,请恕奴才无能为力,昔日宋相爷因为强行闯宫而致罢相不说,还让当时值夜的杨公公受到牵连,万一圣上······奴才可吃罪不起啊!”
高力士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难道当年宋璟的悲剧要在我身上重演吗?高力士久居深宫,对宫廷内外之事可真若是洞若观火。如果说皇帝真的想撤我宰相之职,那情况可就真的不妙了!“不!绝对不能!一定要将下一个有资格入相的人移开,否则,我李林甫恐怕将永无出头之日,甚至是死无葬身之地!”
翌日早朝
当第一缕阳光射入李林甫的眼帘时,他似乎轻松了许多。久经宦海沉浮的他早就对官场中的运作规则轻车熟路了,他望了望身边的杨国忠,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容。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臣李林甫有事要奏!剑南道节度副使上疏称南诏欲血昆明池之耻,联合吐蕃,兴兵十万,大举犯境,望朝廷发兵西南,抗击蛮夷,维护我天朝国体!”
旁边的杨国忠倒是一惊,昆明池一役,唐军大败而归,而他却掩败为胜,骗取了许多好处,李林甫这时重提此事,难道是想……!想到此处,杨国忠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哼!”李隆基将龙案上的奏章狠狠一摔,“真是蛮夷之邦,不服王化,上次朕天恩浩荡,饶过皮罗凤那厮一次,今日又反,难道他就不怕朕会让他种族不保吗?”
“皇上息怒!微臣以为,此蛮夷小邦,不需天兵压境,只要恩威并施,就能令云南王惧服于我大唐的国威,并体谅皇恩浩荡,不用大兵压境,劳民伤财!”现场只有杨国忠最清楚南诏的实力,但是他更怕此事穿帮,让李林甫抓住把柄,变得与李适之等人的下场一样。
“臣李林甫附议,臣也以为如果兴兵云南会劳民伤财,骚扰百姓,耗损国力,而且云南乃蛮荒之地,占之无用,不如派一德高望重之臣前往大理招抚,宣示皇恩!一来,体现我朝天恩浩荡;二来,朝廷不必为发兵西南而劳民伤财;三来,四周夷狄都会为皇上的天威所折服,从而归顺我大唐。”
“李爱卿公忠体国,实在是我朝之栋梁!朕想李爱卿执掌朝廷中枢,心中恐怕早有合适的人选了吧!”此时的李隆基早就对用兵之事感到厌倦了,他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旁边的杨国忠更是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臣以为,杨左相兼剑南道节度使,又是西川人,对西南地区的风土人情了如指掌,如果由他出马,此事一定事半功倍!”望了望身边的杨国忠,李林甫的嘴角不禁露出可一丝笑意。
“阴险小人,无耻下流,果然不负‘口蜜腹剑’的美名。”杨国忠在心里恨恨的骂道,但此时的他似乎有些颤抖,就连手中的象牙板都拿不住了。
“爱卿言之有理。国忠,你就即日起程吧!”未等杨国忠开口,李隆基就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他了。
“微臣遵旨!”杨国忠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水。李隆基的决定对于他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他有三个没想到:他没想到李林甫动作之快,出手之准,一下子就抓住了自己的死穴;他没想到李隆基决定之果断,更本就没给他留任何辞让的机会;他没想到事情来的这么突然,来的这么蹊跷,似乎一下子就把自己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望着杨国忠那副窘相,李林甫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更是得意地对着杨国忠笑了一笑。殊不知,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露出如此灿烂的笑容。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回府后的杨国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家中来来回回地转动,“昆明池一役,本来就是自己动了手脚的,是见不得光的,如今要他去处理这件事,那分明就是在扇自己的耳光,谁这么缺德,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郁闷,他想骂娘,他有一种杀人的冲动!
“老爷,高公公求见!”正当他心烦意乱之时,管家杨庆上前彬,面带难色地禀告。
“不见!不见!谁都不见,老爷正烦!”
“可是他不肯走啊,说是有要事相商!”
“不见!没见老爷烦着吗?”杨国忠火冒三丈,拍着桌子大吼道。
“国舅爷好大的脾气哟,难道咱家来的不是时候?”杨国忠话音未落,高力士那不男不女的声音便在他耳边响起。
“啊!”杨国忠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心烦意乱的他没听清楚杨庆的话,无意间把这个惹不起的人给得罪了,“国忠不知公公深夜造访,有失远迎,望公公恕罪!”
“国舅爷不必惊慌,老奴只是前来宣读圣上口谕!别无他事。”看到杨国忠那副惊慌失措的狼狈相,高力士也知道他是无心之过,也懒得和他计较,况且自己现在还没有能量和他计较,但一向持重的他却不禁莞尔,“圣上说:‘国忠尽管放心前去剑南,朕数着手指头等着他回来!’”
“什么?”杨国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一种疑惑的眼神望这高力士,“我没听错吧?”
高力士点了点头,用一种肯定的眼神望着他。
此时的杨国忠几乎要跳起来了,“李林甫啊李林甫,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千方百计算计我,可曾想到会有今天这种结果!你不余遗力地为他人设计全套,可曾想到会有把自己给套进去之时!你在算计别人之时可想到给自己留条后路?我杨国忠回京之日,便是老贼你家破人亡之时!”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李林甫的控制范围,他精心为杨国忠设计的一个圈套,一个天衣无缝的圈套,而且还是一个完全可以把杨国忠置于死地的圈套。可是,当杨国忠完全钻进去的时候,这个圈套却打开了一个缺口。那就是李隆基的那一环,李林甫确实能抓住很多人的死穴,包括杨国忠的死穴。殊不知,却有人在关键时刻替杨国忠打开了生死玄关,那人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杨国忠的堂妹——杨玉环。
李林甫的宦海人生可谓是成也裙带,败也裙带。当年他依附武惠妃,占尽先机,纵横官场,将一个个政敌尽数放倒,同时也把自己推向了风口浪尖。但是,武惠妃一死,他便再也找不到昔日那种感觉了。此次的杨国忠同样利用裙带关系和他进行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把他搞得一败涂地,把他和他的家人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风烛残年的李林甫恐怕再也没有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机会了。此时的大唐朝廷不再是他一手遮天的局面了。姚崇、宋璟、张嘉贞、张说、张九龄等人的经历告诉他:皇帝另有新欢,他该退休了。只不过,前面几人已得善终,可他呢?能吗?他儿子那句话还在耳边回荡:“大人权势过重,又不善于留后路,他日想要作为一个平民的机会都不会有吧!
“李林甫,你这个奸贼,皇家事务你都敢插手,动摇国本,天下大乱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寡人就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废太子李瑛临死前的那句话就会在他耳边响起。
他缓缓地合上眼睛,朦胧之中,一群鲜血淋淋的人就会向他迎面走来,向他伸出一双双献血淋淋的手;飘逸的李适之端着酒杯,冷冷得望着他;忧郁的韦坚,孤傲的皇甫惟明······一个个曾死在手上的冤魂不断地漂浮在他的面前。
“滚开!滚开!”他惊恐地吼道:“给我滚开!你们这群孤魂野鬼!”他惶恐地从床上翻起身来,擦干额上的汗水,惊恐地望了望四周,周围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给人一种死寂的沉闷。
但是,这种死一般的沉寂一直伴随着他人生的最后那段岁月,就当他生命垂危之时,他想起了远在东北边陲还有一个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祸害,若不早加防范,势必会给朝廷带来不孝的麻烦!在这种时刻,也许是良心发现,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向皇帝说明这一切,但是,由于他的名声不怎么好,就连在最后的时间里,见当今圣上也成了一种奢望!